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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回 吴斥候魂归太和岭 陈道子术毙俐后生(第1页)

诗曰:

劳苦军中担斥候,钟吾地煞占一筹。

太和岭下神归处,单倚尊名炳千秋。

话表陈丽卿与吕坤键相约斗箭,吕坤键大胜陈丽卿,虽未取得这婆娘性命,倒也射中一箭。陈丽卿身披重创,无心再战,纵马往阵上奔去。坤键为不失此良机,骤马追赶。且说吕坤键正追间,忽然闪来三道银光,未曾防备,皆吃打中了。这三道光,却是三口飞刀,一把打在坤键右臂上,一把划过咽喉,一把打中右胸口。斜刺里赶出一员女将,手舞两把日月刀,乃是召忻之妻高梁,敌住吕坤键。陈丽卿却被桂花、佛手、玫瑰、薄荷四个娅嬛,并尉迟大娘抢回阵中。吕坤键三处流血,又被高梁抵住,回阵不得,只好与其厮杀。坤键暗道:“不好,着了她的道,女飞卫未除,我赛由基倒要命丧此处了!”

陈明远在阵上见吕坤键似有恙,又敌不过高梁,急忙令路新宇、焦明武、咸纬广三人去援助。三将如疾风般出阵去接应吕坤键,陈明远亦招动大军掩杀过去。孰料,坤键与高梁已战有二十合,自觉使不得十分的气力,那中伤三处又疼痛难忍,钺法渐乱,已然遮拦不住。高梁见路新宇三人出阵,把手中刀一旋,劈在坤键右手腕上。坤键手一松,开山钺便掉落在地。高梁复又劈面一刀,把个神箭将军吕坤键砍于马下。可怜吕坤健自潍州救民聚义,大小征战,多有战功,如今却遭暗算,屈死妇人之手,正是: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后人有诗叹吕坤键曰:

欲定天山休三箭,轻败飞卫此世骁。

英风莫敌唐叔宝,锐气难当汉票姚。

回马袋空曾失手?殒地盔落叹神消。

刀剑无眼留心看,虎躯湮没幡色憔。

路新宇三将见吕坤键身亡,怒不可遏。路新宇、焦明武二人当先敌住高梁,咸纬广抢了尸首便回。那边官军阵内见高梁得手,刘广下令教阵后刀枪兵冲出,忠通却在岭上作起妖法,口吐黑烟,席卷而来。陈明远忙教退兵回城,人马折损众多。

官军小胜这一阵,收兵回营。待到帐中,祝永清急唤军医与丽卿医治,叹道:“不想那吕坤键直如此利害,卿姐反吃他伤了。只可惜孔大夫不在此间。”陈丽卿虽面色苍白,仍笑道:“那厮虽斗箭中赢了我,然终是吃高梁嫂斩了,只今世上便再无第二个赛由基了。只惜未曾取得他的首级,以祭奠刘麒大表兄。”一时昏迷了去,慌得永清好似个热锅上蝼蚁,着令军医仔细医治。

刘广见了此景,不禁叹道:“想以往征战,未曾损兵折将,重些个亦不过负伤一二。自杨腾蛟死后,又接连折栾氏兄弟并吾长子。云亲家那里不知战事如何,也不见人来通报个。”祝永清无心言听,只忧心陈丽卿一个,暗暗发誓道:“苍天为上,只求保全卿姐与腹中孩儿,宁肯一生吃斋。”

军士来报,言陈希真悠悠转醒。祝永清只恐陈希真知了此事,与众将安排定了,自己先去看觑泰山。那陈希真卧于榻上,形容枯槁,独双目尚还有些精气。见永清至,问道:“我儿何在?”永清瞒说:“她自觉无趣,山里射箭耍去了。”引得陈希真一阵骂道:“她有孕在身,如有个闪失,你岂不痛心?”唬得永清冷汗淋漓,左右为难,只得好言宽慰几句,问道:“泰山自觉身子如何了?”希真缓缓运气道:“只恢复五六分,待排尽浊气,调养数月,方可如前。我有此灾,以是贼人细作所为,知我短处,险些害了老夫性命。”永清听罢,许久不语,心下暗自计较了。

祝永清请陈希真歇下了,告罢出帐,已近酉牌时候,急去看视陈丽卿。军医见永清回,磕头如捣蒜般道:“小人已拔去狼牙箭矢,用金疮药敷了疮口。只是夫人失血过多,又是个孕身,以此精气不足,经脉发热,只恐……”祝永清失惊道:“莫非孩儿保不得了?”军医抖道:“恐连夫人性命,亦不能相保。”永清大叫一声,一脚踢开,望那丽卿恰似个梨花遇雪,凋零无日。心如刀绞,落下泪来,想起往日共处,天伦快乐,恰似神仙伉俪。若真个从此阴阳两隔,岂不痛断人肠?

念及此处,倍加伤痛,一个踉跄,慌得众将连忙扶住。祝万年劝道:“兄弟暂止悲伤,快使人去请孔大夫来。”祝永清哽咽道:“新城男不在此,来去尚须些时日,卿姐正是要紧时候,如何是好!”忽听得帐外有人叫道:“祝将军休慌,莫是忘了老僧也有治病救人的本事哩!”永清寻声望去,见是忠通入来,恰如绝处逢生,早把陈希真告诫的事忘去爪哇国了,扑地拜道:“大师若能救得浑家,则称圣僧罗汉亦是轻了!”忠通大笑道:“此皆虚名耳,不如图个口里快活。”永清情知他要吃人,无奈陈丽卿性命紧要,含糊应了。

却看忠通自腰间取下个葫芦,倾出一粒丹来,颜色如墨,腥臭无比,就道:“将去与她服下。”祝永清恐这是个妖法邪物,迟疑不肯。忠通心下明白,冷笑道:“祝将军再略迟些个,只怕她母子都去了阿鼻地狱哩。”永清见说,只得咬牙横心,取些清水,与陈丽卿扳开牙齿,将乌丹冲灌入肚。

不消片刻间,那陈丽卿面皮转红,手脚渐暖,缓缓醒来。见祝永清于身傍,欲待起身,骤地吃痛道:“阿也!玉郎,痛杀我了!”永清见救得丽卿好了,情难自抑,哭将起来。众将都来贺喜。丽卿不解,正要责他,却看忠通亦在,不禁羞红面庞。忠通笑道:“虽救得你性命,还须静养半月之上,不可躁动,更不可动怒。不然箭疮裂开,饶我灵丹妙药,自不能保。”丽卿方忆起斗箭之事,连声喏喏。

祝永清复拜忠通道:“大师救我妻儿,大恩无以为报!”忠通道:“天伦之乐,谁人不喜?你二人均是上仙托化,子嗣今后亦是贵不可言。老僧结此善缘,乃是功德,无须为报。只是将军所应我之事……”永清沉吟良久,先屏退了众人,方敢问道:“不知大师几日吃一人?”忠通笑道:“口腹之求,一日一人足以。却是汝等功在凌烟,为国尽忠,老僧岂能不助一臂之力?愿出一阵法,助你等破贼。”

说罢,把那阴尸五行阵的事说与夫妻两个。祝永清又问道:“大师今日使的,可是此法?”忠通摇首道:“非也,那马陵贼人于徐州四境广布法器,纠合风水庇佑,兼有天命在身,暂不能伤犯他们,否则必遭天谴。老僧的阵法也借风水之势,虽耗时日,一旦功成,贼人必失地利。那时节,损他些头目,上界星气削弱,当可一网打尽。”永清大喜,正是:

漂母千金因恻隐,翼德悬首为无恩。

业缘善恶如滴沥,恍自知时已及身。

当夜,刘广教安排下筵宴,一面庆贺官军今日大胜,除去吕坤键与刘麒报仇,一面喜陈希真父女无事,感忠通法术精妙。陈希真却才闻知前后之事,吃了一惊,只恐女儿中计,急取乾元镜来照看,幸得陈丽卿无恙。陈丽卿道:“爹爹多心了,那胖和尚若是真个有歹意,救我做甚?”陈希真只把头来摇,又嘱付夫妻两个切勿轻信那秃驴言语。祝永清半信不信,说了与忠通相约。希真叹道:“你若不答应时,他便不吃人了?我书信发往远近州县,胡乱寻些死囚与他。他如能除了马陵泊,也是好的。若是本事不济,遭贼人杀了,亦不打紧。”永清称是。三人计较一番,都装做无事,前来赴宴。

席间,陈希真因知忠通喜食人肉,不敢放他,独与同席。又与祝永清两个陪话劝酒,相谢救命之恩。忠通谓希真道:“道子不知,老僧有个破贼的法儿,唤作阴尸五行阵。”希真道:“昔日本师张真人曾提及一二,可是以人肉身祭阵的那个?”忠通笑道:“是了,道子既为一军主帅,何愁无命数所须之人?将来把去祭阵,待布置完备,催动阵法,饶那马陵贼人就是金身罗汉,性命只在顷刻。”希真思量道:“此阵法可以死囚为祭,我亦有他法准备。”永清问道:“大师数赞己之阵法,究竟有何玄妙处?”忠通道:“两军阵前摆下此阵,待我施法,凡阵中之人,均可添千百斤气力。”永清称赞了一回,又把了数巡,众将各吃醉了,告回本寨。

那知忠通乘着酒兴,与祝永清道:“想我平生仅弟子一人,不幸为马陵泊所害。祝将军倘有意,可拜于我门下,我自传你些本事。”祝永清本为着西山那伙的事,与陈丽卿原要待陈希真指点,自二人交合后,希真只分付两个养气。现今放着这个良机,听忠通说动心头肉,岂可错过?竟又违了希真言语,来拜忠通为师。忠通微笑颔首,手指面前那半盘肉与他道:“入我法门,须吃上一块,也好表你心意。”永清怔住,情知那是半盘人肉,看着却与牛羊肉无异,把来瞒过了众将。忠通见永清老大个不愿,怒起骂道:“你一七尺男儿,倒好似个没卵子的,如何不肯吃来!”希真本怪永清不听自己分付,见他为难,又知自己道法未得全复,难斗忠通,只好暗暗使个眼色。永清低首闭目,正是骑虎难下,不禁忆起前时种种屈辱:熊铎强横、年豨张狂、恩师亡命,侄儿殉国,又有那本事数倍于自己的吴天鹗。只觉羞怒交加,一时性起,正待要吃,忽地又想起希真这般遭遇,自知若食此肉,浊气入内,修仙之路定有阻碍,那时如何与陈丽卿同在?

犹豫间,忠通又发话催逼,祝永清颤巍巍伸出手来,却见一人抢过身前,按下永清右手,去盘里夺过块肉,吃入口中。永清定睛看时,竟是浑家陈丽卿,慌忙阻拦,那块肉已下肚去了。陈希真亦自惊呆了。二人见陈丽卿笑道:“煮烂了,甚么肉不是吃?较那飞龙岭上的馒头却好了些!”自与忠通道:“我是他浑家,已吃了这肉,便算是玉郎吃的,大师可意满么?”忠通半晌方笑道:“老僧为人一世,不曾见得这般恩爱夫妇,实乃幸事。”竟许了祝永清为徒。希真见忠通放过永清,急寻个由头,分付二人回帐歇息,自留下忠通陪话。那永清与丽卿回营后,无非是又说了些恩爱肉麻的话儿,甚么修不得仙时,也要携子女隐入山中度日,白头相守云云。看官听说,这祝永清两口儿虽是违背天命,擅自下界,情分却是真的。若两个从此急流勇退,虽难得善果,然要与祝家留下一脉,却非难事。可惜当局者迷,待到他日得了果报,实为自取。有诗为证:

喟叹青云迷世路,何羁双鹤入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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