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贺重霄看见她好不容易略有平复消退的眼圈又染上了红色。
“贺将军。”女人擦了擦眼角溢出的眼泪,颤抖着声音地开了口,“……我知道您的好意,可您今后还是不要再来了吧。请宽恕我们一家都是庸人,往后若是再见到您就相当于把心中的那道坎翻出来,又在上头多增几道划痕。而且我不希望我的丈夫还有我们的儿子今后也这般重蹈他们父亲或是祖父的覆辙……”
话音未落,对方已是掩面而泣。
“贺将军您这是……?这钱我们不能要,也不需要……”
贺重霄刚迈出徐家门槛未久,却被转身进屋后从儿子身上发现了贺重霄方才偷偷塞来的银两的徐校尉的儿媳给追了上来。见对方一边气喘吁吁一边仍将那包银两往自己面前递。贺重霄也没有接过银两,也没有拔腿就跑,而是将那荷包重新塞回给了对方,看着她缓缓道:
“我知道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我也没有奢求靠这些些铜臭便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博得你们的原谅,但求嫂嫂原谅贺某自私,让贺某能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地求得一个心安吧。”
说完这句话后,贺重霄便没有再看面前一时神情茫然愣滞的女人,转身走离了徐家。而不过片刻他的身后便响起了女人捂着脸的低压哭声,混着院内稚子毫不压抑、足以能穿透人心脏的清嫩啼哭,回响在了徐家屋院前的街巷内。
但贺重霄却没有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第48章凉州词
两军轮戍,所需交接之事自是不少,一番整顿后已是数日。与贺重霄先前的料想无差,因主将病逝疆场,齐家军的整体士气都较低迷,断是难以再承担守城御敌的重任。
主要负责交接之人是齐将军手下长史杜衡文,经过这么短短数日的浅浅相交,贺重发现此人与军中许多激进易怒的武夫不同,为人性子平和内敛,且行为做事颇为稳重,全然看不出是一个还欠一年才及加冠的少年郎。而令贺重霄最为刮目相看的地方却是此人交待军务时言谈叙事句句有条不紊,且聊起对军中大小事务军律军法的勘设时也是字字珠玑颇有见地。
一日,被杜衡文带着参观了解完凉州武威郡内的大小城防布局及郡内各派权贵势力后,贺重霄不由在心中暗赞:齐老将军果然慧眼识人,这人做军中谋士简直恰如其分。
在凉州城内转悠了一天后,日薄西山时二人重回军营后,见天色已晚,杜衡文便冲贺重霄展袖作揖做辞:
“……贺将军,这些大概就是这凉州城内您今后需要注意的事宜了,我听说您少年时便曾来过这里,这些年来凉州虽有所变化却也并不算大,想来这几日您也把这城中事务记了个八九不离十罢。那下官今日便暂且告退,余下的一些琐事便留到明日再与您详谈。”
闻言贺重霄正欲颔首应允,却忽而想起明日不正已到了齐将军麾下大小士卒重返故里之时了吗?
贺重霄本欲开口询问其缘由,却见杜衡文方才那副淡然模样,心下顿时了然,只是反问:“你不回去?”
听闻贺重霄此言,杜衡文却是笑了,这人生得本就不似寻常武夫,模样生得清隽逸尘,斯斯文文的反倒像个读书人,可谓是“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可也正因如此贺重霄才更不明白他为何不解甲归田而是继续待在营中。
“素来听闻贺将军爱民恤物,知晓对军中将士们的籍贯生平乃至生辰,难道这些天来贺将军对下官就毫无查探了解?”
见贺重霄一时皱眉不语,杜衡文了当道,却是不禁蓦地觉着有些好笑:“贺将军,下官是沙州都督杜良丞之子,杜御史是下官伯父,说起来您的好友斐栖迟斐将军算是下官的堂姐夫呢。下官的家就在这僻远的大漠荒烟之中,还能回哪去呢?”
听闻对方此番解释,贺重霄这才恍然大悟,而杜衡文见状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沓名单在他疑惑的目光中递给了他。贺重霄展开一看,上头密密匝匝地写着的是些籍贯在河西四郡之内的齐家军将士。
“下官知道贺将军眼下并不全然信任在下,可从某些意义上来讲,下官与您却是同属一个阵营——至少没有利害冲突。至于这上头所陈列的将士都是些武艺精湛的忠贞报国之士,所谓‘男儿何不带吴钩’,与其让他们就这么解甲归田归于碌碌平庸,倒不如让他们继续纵马疆场一展宏图。当然,若是将军一定要让他们甚至是我解甲归乡的话,下官也悉数听从将军安排。”
说完这段话后,还未等贺重霄出言回应,杜衡文便已冲他展袖俯身极为恭谨地行了一礼,而后便转身离开,隐入了凉州葡萄美酒似的苍茫金红暮色之中了。
杜衡文走后,贺重霄却是捏着手上的那份名单陷入了沉默,虽然不知那杜衡文是不是因为已经下意识地把自己划为了清流一派所以才出此言,但其实说实在的提拔亲信心腹一事贺重霄在军旅这些年间也并非是从未做过,先前对白骁白骙两兄弟和其下属的提拔照拂便是他有心为之。
毕竟萧憬淮继位这些年来,贺重霄手上经过的军马确实不少,可要说一支全然由自己掌控且称心合意的队伍倒还真得没有过,故而杜衡文方才的那番提议从某些意义上讲却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