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府衙之时,裴越驻足长街转身凝视。
因为事发突然,众人对于方巡的离世来不及准备,故而府衙尚未挂白,可裴越却觉得方巡亲眷的哀绝哭声依然在耳边回响。
好人坏人,能臣庸官,很难用一句话盖棺定论,因为人性复杂多面,裴越两世为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直到踏进那间卧房前,他对方巡的印象都谈不上好,可是对方死前的那番话让他颇为震动。
即便方巡的所作所为是出于重回中枢的执念,想要在昨夜那般残酷危险的境地中坚持下来,必然需要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和魄力。
人死如灯灭,可那缕诞生自惨烈厮杀的星火却会在这座城池内留存很久。
裴越一声轻叹,继而对身边的韦睿说道:“方知府不幸过世,城内肯定会出现骚动,你亲领两千人坐镇四城。但凡有那种趁火打劫作奸犯科之辈,罪行深重者一律斩首示众,轻者送去高唐府的矿场挖煤。”
韦睿沉着地拱手道:“卑职领命。”
裴越又道:“你再以我的名义通报云州刺史邓之焕,让他先拟一份照会,在东府任命新任知府之前,由本府同知暂时署理兴安府衙诸事。另外,将昨夜战事详情草拟一份奏报送去京都,交由西府呈递陛下。”
韦睿道:“是。”
裴越稍稍迟疑,抬手揉揉眉心道:“方知府的丧事一应从简,但是你找个时间去见见他的亲眷,告诉他们无论是留在此处还是返回京都,我会帮他们解决后顾之忧。将来若是有人无故欺辱他们,也可以直接来中山侯府找我。”
韦睿颔首道:“侯爷放心,卑职知道该如何做。”
裴越转头望着他,叮嘱道:“城内死伤兵勇和百姓的统计与抚恤要尽快做好,如果府衙这边的银子不够,伱就去找云州刺史府。”
韦睿道:“卑职明白,侯爷,咱们要在此处停留多久?”
裴越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道:“龙符,你带两千骑兵明日一早赶赴九里关。蛮人多半已经撤回荒原,你检查一下那边的具体情况,看看能不能收拢一些溃兵,我不相信蛮人能够杀死九里关的所有驻军。”
孟龙符躬身道:“卑职领命!”
裴越走向坐骑,平静地说道:“我们暂时驻扎在兴安城内,不能急。”
众人若有所思,随后跟了上去。
……
城西民宅之内。
许默躺在床上,没有去想昨夜的惊险与壮烈,脸上的神情略显古怪,有几分尴尬,又有些许的难为情。
房中燃着清香,一抹柔弱娇俏的身影走到墙边将窗户推开,口中小心翼翼地说道:“许公子,婢子问过郎中,白天的时候开窗透气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许默状若平静地道:“谢过弄玉姑娘,但我不是什么公子,只是少爷身边办事的人。姑娘若不嫌弃的话,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婢子也只是丫鬟呢,如何当得起姑娘二字?”弄玉微微一笑,提着一个汤壶并碗匙来到桌边,一边盛汤一边说道:“这是我家小姐存着的补气药材炖的汤,对于公子的身体大有裨益。她说你昨夜的举动令人心生敬意,所以特地命婢子熬好汤送来。一点心意,还请许公子不要推辞。”
她虽然只是一个丫鬟,但是这些年也见过很多世面,在言辞上根本不会怯场——倘若忽略她此刻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略显紧张的仪态。
许默何时经历过这种场面,他从小就在绿柳庄长大,稍大一些又跟在席先生身边学能耐,后来在祥云号中稍稍历练一阵,便被选入裴越麾下那支最重要的队伍。莫说亲近女色,他就连风月之地都没去过,可谓如假包换的雏儿。
面对走到床边的弄玉和她手中端着的汤碗,许默颇为罕见地流露出尴尬情绪,挣扎着起身道:“多谢你家小姐好意,我自己来便是。”
弄玉莞尔道:“许公子,婢子从小便学着侍候人,这点事不值当什么。公子受了那么重的伤,怎能让你自己来?且安坐便是。”
许默有些头疼地看向房门处,那两个同伴早就没了踪影,显然在这方面很不靠谱。
平心而论,他并非轻视弄玉的身份,说到底自己当年也只是定国府的家生奴仆,谈不上谁更尊贵。只不过他有幸遇到裴越,不仅免去他的奴仆之身,还让他学习武道与谋略。
弄玉坐在床边,温柔细致地将汤匙送过来。
许默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缓缓张开了嘴,毕竟对方出于一片好心,而且言谈举止恰如其分,断然拒绝显得非常无礼。
好在弄玉并无出格举动,其实她此刻内心的紧张亦如打鼓一般七上八下,只是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对于许默来说,时间的流速仿佛变得无比缓慢,一时间竟不知是煎熬还是悠闲。
待许默喝完大半过后,弄玉眨了眨明亮的双眸,微微垂首道:“我家小姐还说,像昨夜那样的局势虽然是因为没有逃避的余地,但许公子总要惜命一些,留着有用之身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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