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坊间传出的流言荒诞不经,可信国公于渊确实是在那场战役后才开始坐上了轮椅,且甫一归来其就被赐予了一双玉璧礼秩待若侯爵亲王,甚至因其腿伤而免去了每月初一十五的朝拜,故而这事在民间流传得可谓是有板有眼,但信国公对此却也只是笑笑,从未置过可否。
萧憬澎自是借此时机,在父皇面前演了出苦情戏,他在舅舅信国公的碑匾前涕泗滂沱,跪了一天一夜直至体力不支昏倒过去,皇帝触景生情心下终是生了恻隐。加之朝堂中还有不少仰仗着信国公余势而支持看好萧憬澎的大臣上疏求情,故而萧憬澎离京之事便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而贺重霄则因在上元宴上拓本和书简之事便罚去关了几日禁闭,虽说萧憬淮并未打骂自己,甚至连饭食也从未断过,可贺重霄却觉得心里犹如被一双看不见的手骤然捏紧一般,一阵酸胀刺痛,这种感觉比打骂他更让他感到难受。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这一点入了行伍的贺重霄心下一直都很清楚,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若是何事都这般听之任之放任自流自是会使准绳难平、章程尽失,可也正是因为萧憬淮的这般公私分明才使贺重霄心绪难宁。
说好听点叫做帝王心术杀伐果断,而说难听些便是薄情寡义。
这些时日,贺重霄觉得胸口像是郁结着一团熊熊烈火,终日盘踞在他的胸口,不断蚕食折磨着他,让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像是为了寻找一个能令自己心安的答案般,在一日午后忙完府内之事后,趁着看门的阍人倚门昏昏欲睡时,贺重霄咬了咬牙,借着人小身窄的优势从一旁的狗洞中偷偷溜出了王府,朝着晋王府扬长而去。
贺重霄如游鱼般在形形色色的如织人流中不断穿行着,这一路上他脑海中想了许多,但却在护卫通传在晋王府书房真正见到萧憬澎时忘得一干二净。
“……你来找我干什么?莫不是我五弟不要你啦,所以打算朝我摇尾祈怜?”
见到贺重霄出现在自己眼前,萧憬澎先是一怔,而后却抚掌大笑了起来,他看向贺重霄的眼中满是嘲讽,可贺重霄却毫不在意,而是回视着他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问道:
“贺家当年是怎么被灭门的?”
“哦?”
没想到贺重霄唐突前来是却是为了问自己这个问题,萧憬澎面露几分惊诧:“你若是想知道此事的答案为何不去问五弟,反而舍近求远地来我这晋王府上问我?”
“……贺家灭门时豫王殿下彼时不过六岁年纪尚小,况且我听那醉霄楼中的说书人讲贺家曾与信国公有所交葛。”
“呵,只因些不知真假的市井流言你便偷偷来我晋王府上,五弟若是知晓了可不知该有多伤心呢。”
听出了贺重霄言语中自欺欺人的犹豫踌躇,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萧憬澎脸上的讥讽之色更甚几分,转而眉锋一挑化为了玩味,他倾身上前凝视着贺重霄那双曜石般的双眼,眼底的杀机一闪而逝。
“你就这么肯定你眼下这么孤身前来,我不会趁机杀了你?”
“你不会。”面对萧憬澎这番几分挑衅意味的话语,贺重霄也是不惧,他迎着对方那带着试探意味的目光,神色笃定依旧,“因为至少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想演完这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演剧,我想你一时半会应该还不想和豫王殿下在明面上闹翻。”
萧憬澎闻言一愣,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贺重霄一番后,他却是仰头大笑:“哈哈哈……有意思,怪不得五弟对你如此上心。”
“对,你猜得不错,关于前朝贺家之事因舅舅的缘故我确实较旁人多知道些许,可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除非……”
萧憬澎以食指挽起贺重霄披散在肩头的一绺发丝,带着几分揶揄与嘲讽地凑到他耳边,声色带着几分无端的暧昧:
“除非你能给我些什么好处?还是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我来交换的价值?”
对于萧憬澎的出言戏谑,贺重霄本能地朝后退了小半步,不着痕迹地拉开了同对方之间的距离,萧憬澎那夜夜笙歌寻花问柳的风流做派满京都只怕也没几个人不知道,贺重霄本能地讨厌这个人的轻佻浮薄。
明明先前已是在路上思寻了一路,可眼下不知为何贺重霄却是心如乱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理清眼下的局势,对方却已悠悠开了口:“你倒是有几分胆识,不过可惜啊可惜……你未免对自己太有自信,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见贺重霄的神色忽而凝滞,萧憬澎却叹了口气,他眯了眯那双狭长的眼睛,唇角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过,你说的也不全都算错,你倒还真有点价值。没想到上官琩先前说的此法倒真还派上了用场,我先前还担心你不会相信我命人放出去的那些传闻,哪里想得到你不光真得信了,而且还来的这么快,不过……既然你都送上门来了那我岂有不加以利用的道理?”
“你……!”
听闻萧憬澎此言,贺重霄心下立知不妙,他本就因对对方心存疑虑因而故意进门后便站在了距房门较近之处,他当即朝房门退去,却见对方依旧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贺重霄顿觉被人兜头浇了盆凉水,从头寒到了脚——
果然,当贺重霄伸手去推那房门时,那红漆木门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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