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说了半天,顾屿才从宋槐京茫然的神色里明白他听不见了。
月亮钻出云层,雨下得小了一点,月光稍微明亮,顾屿看见门窗残破的小屋子里躺在地上的水桶铁棍,还有乱七八糟的电线。
宋槐京布满血污的脸颊上的惊惧。他死盯着自己,猩红眼眸,牙关紧咬。
“不怕,我带你走,带你走。”顾屿似乎依然镇定,捂住了宋槐京的耳朵,想遮住宋槐京的一切苦难,然而宋槐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从顾屿的眼睛里看到深切的痛苦。哪怕宋槐京听不见,顾屿也再次开口,声音打颤,上下牙磕在一起,一遍遍重复没有意义的宽慰,只为了表明自己没事,让宋槐京别怕。
“我们得救了,我这就带你走。”
差点,差点就来晚了。
已经来晚了。来晚了好久。
额头碰在一起,原本只有宋槐京因为失聪而语调古怪,这下顾屿也有些失声,他抵着宋槐京额头,失血苍白的唇不断地说,发出松了弦的二胡一样嘶哑无力的声音。没人能听清的安慰,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重复到最后已经语无伦次:“你不要怕,我来带你走了,宋槐京,我们走。”
挣扎着想再捅那些伤到顾屿的人几刀的宋槐京蓦然间失去一切力气,只能抱着顾屿发出受了重伤猛兽般无助的呜咽。
说什么?顾屿在说什么?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眼泪哗哗往下流,宋槐京摇头,嘴里说着囫囵的话,也听不清顾屿在说什么。打算道歉,打算问顾屿疼不疼,打算说你别管我,让我弄死他们。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或者说出来了,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这辈子真的烂透了。
耳朵被捂住了,然而里面还是轰隆隆的巨响。宋槐京看到顾屿脸上也出现痛苦,他的镇定出现一丝裂隙,然后蔓延,密密麻麻裂开,成为又一种凌迟宋槐京的酷刑。
那些从细微到明显的裂痕让他恨透了一切:带给他这些痛苦的人,被烂泥纠缠的自己,烂透了的人生。宋槐京忽然发了疯似的嘶吼,不明白凭什么。
凭什么爱他的人,他爱的人,一个个都要受苦受难,凭什么?凭什么老天爷不能给他好一点的一辈子?凭什么他从烂泥地里出生,拼了命地爬出来还要被纠缠,还要让顾屿也掉进来?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烂的一辈子还要连累顾屿?
他只想要普普通通的一辈子,只想好好跟顾屿走下去,凭什么就要经历这些?到底是谁瞎了眼?
顾屿按着忽然挣扎起来的宋槐京,阻止他捡起地上的刀,他扯着嗓子喊宋槐京,受伤的手抓着宋槐京捏着刀的手,刀刃在某个瞬间对上了顾屿,于是刀柄被松开,沾满血污的刀又掉回污水中,顾屿抓紧宋槐京的手对上他猩红的眼底摇头:“别,我们不要这样,我们走,我们回家!宋槐京!”
他捂着宋槐京的耳朵对他吼。
关琛终于反应过来,顾不上看别的,先问他们怎么样,顾屿宋槐京头对着头似乎都在说什么,但他一句也听不清,凑过去仔细听,听到顾屿发颤的声音:“医院,去医院!”
急诊能做的检查有限,只能给他们做一下包扎,拍一下片子看他们有没有生命危险,剩下的检查,包括宋槐京的耳朵,只能第二天再检查。宋槐京始终抓着顾屿不松手,医生给顾屿包扎的时候他戒备看着医生拿着的镊子和缝合针,已经妨碍到医生正常工作了,但是训斥也没用,宋槐京压根听不见,医生就只能跟顾屿说,让顾屿叫他松开。
警察正在做笔录,也是很头疼,同时觉得魔幻:今年以来最魔幻的案子,关厅的公子大半夜火急火燎亲自报的案,被绑架的也不是普通人,不知道是私仇还是单纯图财,一大群人带着武警赶去救人,到场压根没用的上他们,五个绑匪两个还能动弹,一个勉强能开口,最严重那个还没到医院就咽气了——肉票给绑匪捅死了。
到这儿已经够头疼了,等轮到受害人,失聪了,精神状态也没法配合。
好在另一个还能配合,甚至条理清晰——条理清晰地给失手杀人的受害者开脱地一干二净。
处理完乱七八糟的后事已经凌晨了,关琛靠在门外接完了半天电话,交代完关稚早点休息之后又被父母审问什么事情闹出来这么大动静,一一交代清楚之后终于有时间来看看病房里的两个人了。
俩人遍体鳞伤,顾屿胳膊缠了一圈纱布,宋槐京盯着鼻青脸肿一张脸,已经这样了,还抱着顾屿不撒手。
做完笔录的民警跟他点头,关琛应了一声,那民警合起本子出去了。
跟顾屿对视,关琛心里也是滋味陈杂。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顾屿忽然打电话说宋槐京出事了,跟他问当年那个疗养院的地址。
比如说宋槐京居然还有那么一段。
也是真巧。
简单交代了几句,也没什么事情了,关琛走了,说明天再来看他们,顾屿应了一声,“外面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你先帮我处理一下。”
关琛一言难尽看了一眼精神状态堪忧的宋槐京,闹了这么大,这很难。
麻烦事还多呢,如今他也学会顾屿那一套了,泰山要崩就让它先崩一会,好歹人没事。
“都这样了,先养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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