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初躲在房子里头默默地想着电话里听到的事情。
她一到定州就该想到的,能做下这样一份家业的人,怎么会是心慈手软的人?那些金子果然就是祸根,她留在手里就是找祸的。他头几年不来寻自己,怕是多少忌惮她住在沈家。等她从沈家出来了,孤身无依,他怎么会不动这个念头?
傅仰琛是傅家长房嫡子,就算把金子全都给他,也是名正言顺。可是一想到他竟然能在自己身上打这样狠绝的主意,心里也是忍不住又生气又心冷。又想起简兮的话:“咱们这样人家出身的,命不是能由自己选的。”她那时候就该想到!怎么糊里糊涂地,就又跳进这个火坑里来。
现在荣逸泽那里也不知道忙得怎么样。也许他过来以后,她应该同他商量一下,看看他是怎么样的想法。
傅仰琛想要的不就是金子吗,都给他。只要不要再在自己身上打什么歪主意。
她最不愿意的就是连累荣逸泽。本不想让他过来,想个办法同他联络。可有些话,无论是电话,还是书信,或是电报,总归不妥当安全。想来想去,也只能当面交谈才行。这时候留了心才发现,她走到哪里侍从官都亦步亦趋地跟着。是“伺候”还是“监视”,她不得不去疑惑了。
傅博尧看婉初最近总闷在屋子里,闲暇时就过来同她说说话。婉初因为他父亲的原因,觉得这父子二人保不定是一路的,所以对他也存了几分的戒心,又不想被他察觉,便也和颜悦色地同他敷衍。
这一日府里头分外热闹,隐约能听见人声、吆喝声。府里头向来规矩大,下头人连大声都不怎么敢出,今天这场面却是少见。
丫头彩玉过来送甜点,婉初问她:“外头怎么这么闹?”
彩玉道:“侧福晋的生辰要到了,司令送了一台戏给侧福晋。这不园子里头搭台子呢。”
婉初听了点点头,也不在意。
彩玉年纪小,碰上个没架子的主子话就多些,又道:“司令对夫人们那可是贴心地疼,每年各位夫人的生辰,司令都要送台戏的。这时候都赶上过年呢。定州顶好的京戏戏班子都过来唱堂会,咱们家请来的角儿那都是极红的,也不比去小皇宫里头的差。哦,有一回倒是请了一个昆戏名角,在内院唱的。咱们在外头也听见了,可是觉得不如京戏好听。”
婉初这时候还心冷齿寒着,听她唠唠叨叨的,也没太放在心上。
过了两日到了侧福晋的生辰这天,婉初走出门一看,府里头果然是焕然一新,一派喜气热闹。廊檐子下都挂着小彩灯,大柱子上也都缠着彩色的玻璃纱彩带。园子里里外外俯拾皆是应时盆花,花团锦簇的热闹。
婉初藏着一团心事,觉得这个锦绣乾坤、花花世界怎么都不堪入目,觉得府上府下处处有陷阱一样。白日去到侧福晋那里给她拜过寿,送了一份寿礼便自己回房间待着,哪里都不去。她一面想让荣逸泽早些过来接自己,一面又怕他抽不出身子,这样催他让他为难。
傍晚的时候陆陆续续地客人都来了,大多都是姻亲贵友,婉初都不认识,也懒得敷衍。转了几步,于是还回了听梅轩里头。
靠在软椅子上看了会儿书,彩玉却又过来请她:“侧福晋请姑奶奶过去听戏呢,说总闷在房子里不是个事情。”
婉初本不想去,可既然二嫂专门派人来请,那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于是披了披风随着彩玉去了。
北地还在冬天里,戏台子就搭在闲置的一处大堂里头。铺了大红羊毛地毯,一桌又一桌,男男女女都天然地分坐左右。女客们都爱听戏,坐得满满当当,靠近戏台的席面都满了。
婉初先到主桌那里,给侧福晋请了一个安,闲话了几句,那边戏台子就开锣了。
北地兴京戏,前帝北迁的时候不少名角大家都跟着一同过来,很是兴盛。达官显贵里也有不少名票,常常聚在一处,唱的不知道是戏,还是一点故园旧梦的念想。
主桌上的几位都是位居显赫的太太,都是戏迷,有的自己也颇能票几段。先点了一出文戏,有些俏皮的太太大叫不过瘾,又要看武戏。说起这次过来的一个名武生,都啧啧称赞,让婉初一定好好瞧瞧。
婉初只觉得一段西皮流水听着能入耳些,其他的也都觉得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唱什么。那些胡、琴、笙、笛、唢呐、铙钹、鼓、锣凑在一处吵得她头发疼。侧福晋又是分外热情,拉着她的手给她说戏,婉初连走都走不得。
其间田中安正同几位年轻军官过来给侧福晋问好,见了婉初仍然热情却又有几分收敛,礼貌地同她打招呼。
婉初想,当初大哥弄个东洋人,也就是想把自己留下来,更是不愿意同他周旋。
侧福晋似乎得过傅仰琛点拨,殷勤招呼着田中,同众人笑道:“田中先生是个中国通、戏迷,这一折《小宴》,田中先生还票过一回吕布呢。”
婉初心道这人虽然长相还算端正,可哪里来的胆量敢去扮吕布?更是不愿意接她话头,不置可否地随意笑了笑。
这时候有丫头端着盘子过来送甜汤。那丫头不知道怎么,却是跌了一跤。一盘子汤都洒了出来,有半碗洒到了婉初身上。
婉初霍然起身,拿着帕子去擦衣服。有个衣着体面的仆妇过来,拉住她的手,低头给她擦裙子上的污渍,道:“姑奶奶小心,仔细污了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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