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吸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大爷,我就是不信,除了梁世荣,再没有能救仲凌的人。”婉初的话冰冷而决绝。
沈伯允耸耸肩:“那好,不如你就赌一把。”
婉初凄切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董复城见傅婉初失魂落魄地从沈伯允的办公室里出来,双眉簇在一起心事重重的,却别有一番令人怜爱的姿态。他也忍不住上前劝一句:“婉小姐,你不用太担心。处座总会想出解决的法子的。”
婉初听他那样一说,便是凄然一笑:“谢谢。”怅然离去。
董复城望着她的背影,只能长叹一口气,转身敲了敲门,听到沈伯允说“进来”,才推门进去。
沈伯允也是眉头蹙在一起,拇指和食指对在一处捏着眉心。董复城怕他忧心通州的军况,便说:“处座,要不要我去请梁世荣出来和您吃顿饭?或者电请大总统出面调停?”
沈伯允摆摆手,面上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缓缓道:“不急。”
等等看。他这一生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而有耐心的,不止他一个。
镏金的留声机里放着昆剧大家慕小尘新出的唱片,梁世荣一只手捏着雪茄,另一只手跟着打着节拍,不远处茶几上一杯大红袍冒着氤氲的热气。他眼睛眯起来,极是享受这样的宜人时光。
突然,手里的雪茄被人抽了去,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说了多少次了,抽烟对身体不好!”
梁世荣睁开眼睛,看到梁莹莹嗔怪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摸摸溜圆锃亮的秃头,哈哈大笑:“莹莹啊,女人啊还是少管些男人的事,不然哪有男人要你?”
“我为什么要男人要?这世上只有我要不要男人,没有男人要不要我。”梁莹莹边说边把雪茄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
梁世荣又是哈哈一笑:“果然是我梁世荣的女儿,虎父无犬女啊。”
梁莹莹受了他恭维,扬起下巴笑了笑,随即在他边上坐下,随意翻着茶几上的报纸。
“不是有舞会吗,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梁世荣问她。
“总是舞会,我已经厌烦去了。那个潘冠林总是缠着我,烦着呢。”梁莹莹没好气地说。
“潘冠林?那不是法务司长的儿子吗?这样的人你都看不上?”梁世荣故意打趣她。
梁莹莹又是一嗔:“京州城里我能看上的有几个,您还不清楚?”
梁世荣伸手一指报纸:“可是你看上的那个现在被困着呢。”顿了顿,看梁莹莹还在仔细地浏览报纸,梁世荣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便问她,“今天报纸说什么?”
梁莹莹头没从报纸里抬起来:“还不是那些通州被围、政府改选、物价飞涨什么的,要不就是些上流社会的风流韵事。每天都差不多。”说着把报纸一合,盖在茶几上。
“沈仲凌好像被围了好几日了吧?他哥还真沉得住气。”未几又斜睨她,“莹莹啊,你当真是中意沈家那个小子的吗?也不见你着急,你要是来求爹爹,爹爹马上就去救那小子。”
梁莹莹一笑,支着下颌望着父亲:“有什么好着急?着急又怎样?人家不来求我们,难道我们自己要巴巴地求他们不成?爹你不是总说,谁能沉住气,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吗?”
梁世荣又是一阵大笑:“把你生成姑娘,真是委屈你了。不过对着男人嘛,该强的时候要强,该示弱的时候,还是得示弱。”
“像你的那几个姨太太?我才不要!”梁莹莹的话刚说完,就看见四姨太端着煲盅尴尬地站在门口。
梁世荣知道女儿和几个姨太太关系不太好,就起身打岔说:“可巧,有口福了。小四又炖了什么好汤给我?”
四姨太虽然心里老大不高兴,面上还是堆出一脸的烂笑:“炖了虫草,莹莹要不要一起喝?”
梁莹莹也是会给父亲留面子的人,却又不太爱敷衍那些姨太太,只淡淡地说:“谢谢四姨太,我要去睡了,就不吃了,还是留给爹吧。”然后施施然从她身边走过。
是夜,星子稀疏,月光分外明亮。
婉初站在庭院里的一棵八棱海棠树下。她听母亲说过,这棵海棠是当年她出生的时候种下的,如今已然亭亭如盖。
当年父亲要母亲选一棵树种下,母亲就选了海棠。
抬头望去,那枝条匀长柔软,树形蔚蔚优美。已然到了三月,满树枝长满了细芽嫩叶。往年到了四月下旬,这树就灿若云霞了。到了五六月时,花落挂果,那果子皮薄肉嫩,酸甜可口,母亲是极爱吃的。如果不打果,那果子一直挂在树上能挂到来年。
母亲身体柔弱,她说她愿女儿如海棠不择地生、长寿易活。
人人只当这是一棵普通的海棠树,只有她知道,这树下埋着博尔济吉特家最大的秘密。
这树下埋着当初旗兵入关的时候瓜分来的财宝。本来埋在关外,由各个旗主各自看管。前清式微后,这些用来保底的钱都被瓜分一空。
博尔济吉特家就保管着一份。自祖上传到婉初父亲这一辈,虽然难免被其中的不肖子们挥霍掉一部分,但老王爷掌管户部多年,善于经营,积蓄反而更厚些。八十万两黄金的秘密就埋在了这棵树下。
父亲临终信上说,他亏欠她们母女良多,这些钱是她终身幸福的保障,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告诉未来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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