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格捧着那一盒樱桃。
水果店的员工将它们盛在一个硬挺的塑料盒子中送来,林臣儒担心不干净,自己来来回回洗了三遍,一部分放入果盘点缀、招待客人,另一部分仍放入塑料盒子中,没有完全沥干,边缘还是润的。
不是没有试过车上,是家里的那辆旧车,确认恋爱关系后的第二周,林格的堂姐结婚,在镇上摆席,探亲的重任就这么落在他和林格的肩膀上。那时候龙娇本要跟着一起去,但她身体不好,一直咳嗽,堂姐那边的人也说,要开两小时车呢,什么时候都可以见面,劝她先养好精神,不用着急过来。
车上只有林格和林誉之两人,等婚礼结束、喜宴吃完,已经是晚上七点钟,林誉之开着车,载着妹妹,在没有路灯的乡道上安静行驶。
没有红绿灯,也没有道路灯和警示牌,那时候的天眼尚未布满四面八方,和现在不同。那条乡道也需要翻修,路面上不少坑坑洼洼,全是被过路车压出的坑。家里的那辆车旧了,底盘低,稍有不慎就被绊一下,林格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正仰脸喝水,冷不丁车一颠簸,矿泉水泼出,浇透衣领。她一边咳嗽一边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擦那些水,林誉之便将车停靠在路旁,解开自己安全带,探身帮妹妹清理。
林格至今记得,那天她穿的是条浅蓝色的裙子,介于蒂凡尼蓝和洗褪色天蓝床单中的一件。她那阵子晚上贪吃,进食多了些,也重了五斤,不算什么,只是多了薄薄一层脂肪,柔软又舒展。矿泉水撒在裙子上,将那些蓝洇得更深了一些,更像奢侈品展柜中那轻盈又漂亮的蒂凡尼蓝,她只见过一次,隔着昂贵的透明玻璃,在橱窗中优雅大方地展示给大部分不会购买的人来看。
他们的爱也是奢侈品,是小心翼翼私藏的奢侈品。
林誉之一直尝试用纸巾擦拭干净那片被矿泉水打湿的痕迹,遗憾失败,卫生纸表层的那些纤维,被团成圆圆的、细小的细细薄屑,像在她裙子上落了一层灰扑扑的雪。
一个好的哥哥,不会弄脏妹妹的裙摆。
于是林誉之更深地俯下身,一点一点将那些凌乱的纸屑收拢,有几粒顺着不安分的裙摆落在腿上,他一顿,抬头看妹妹。
林格只是安静地掀开那一角裙摆,低头看他。
林誉之沉静地捡起那片纸屑:“你很冷。”
“对,”林格说,“外面也很冷,没有人会过来。”
外面的确很冷,那时候夏天已经接近尾声,昼夜温差大,车窗外是幽幽森森的寒气,冷冷地在车玻璃窗上凝结出一层白茫茫、一层比一层厚的雾。这层雾隔绝了人的视线,好像也隔离了人的道德廉耻心。林格的手贴靠在车玻璃窗的边缘,因兄长充分、彻底、深深的拥抱而攥紧。她仰起脸,不住地吸着冷气,车子内的空调开着,而摩擦和月长却燃起熊熊烈焰。那辆家用的车子还是日产,特点就是车皮薄,省油,也经不住人的动静,微微地、左左右右地一歪一歪,像湖面上一艘晃晃悠悠、却怎么也破不了水面
的船。
那晚的记忆清晰到时隔多年后犹如刚挤落在纸的湿润颜料。薄薄的雾(),
(),
隐入远山的浓色森林,广袤的夜,半清醒的大陆,林格脐橙在兄长月退上,月兑力到只能将下巴搁在他肩膀,像被抽了竹骨的布娃娃,软软和和地摊成一片池塘,一个被雨淋透的月亮,一丛被浇到噼里啪啦开到荼靡的蔷薇花。狭窄的空间放大着所有感官,就像在吊桥上的拥抱,人本能地想要将对方融入自己,以至于周围的铁皮或车座都成了助力。
他们用掉了车上所有的纸巾,最后一次,林誉之把他T恤脱下来,帮她擦拭弄到腿上的东西,自己只穿了一件牛仔外套,扣上所有纽扣。这种真空式的说法抖得林格笑,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笑过了,小腹那边也痛,不是岔气的那种痛,是一种不小心碾碎一整颗未成熟柠檬的酸痛,被捣成酸月长果泥。
可现在并不是那浓雾弥漫的夏夜小路,也不是年少轻狂的情投意合。这里是只要放大摄像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都市,是只要有人脸就可以精准识别出身份信息的现代社会。
林格心脏狂跳,喉咙都干了:“林誉之。”
林誉之:“嗯?”
她说:“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林誉之笑了,他低声:“再往下坐一坐,摄像头拍不到,有视觉盲区。”
是,的确是视觉盲区。
车上贴着防窥膜,车外的人看不见车内的情况。这也不是当年那个只要动作激烈就会摇晃的薄皮日本车,更不是狭窄到连动作都受限的小车厢。
当然,车身两侧,只要有心人窥探,仍能察觉到异样。就像现在林格转脸,也能看到,左边的车降下车窗,里面的人将半只手伸出,百无聊赖地往外看;右前方,交警站得笔挺,正指挥交通,尝试缓解堵车压力。
林格说:“这里一直都是车祸高发路段,堵车时也是车祸高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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