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楼听了笑道:&ldo;撵出去了日子是好过的么?说不定还不及现在。弟兄不待见,将来嫁人,也别指望能配好人家。没出息的傻丫头,保个姨娘的媒就不错了,还能蹿到天上去?其实现在也不必太过忧虑,太医院那些医正都有手段,兴许研制出什么方子来,一下儿就把万岁爷的病治好了。&rdo;
这么开解一番,倒也略感宽怀。虽然皇帝的病拖了两年不见起色,毕竟还没咽气。像以往死过去好几回,不也救回来了吗,这次一定还有这样的造化。鬼门关转一圈,权当下江南了。
至于音楼和李美人的jiāoqg,原有一说。她们同批进宫,譬如乡里赴考的生员,要是论起来,也能称作同年。一道进宫门,一间屋子里验了发肤手足,到了验身那一关,自己闹了个笑话,是李美人帮她解的围。
参选的良家子,首先头一条就要保证清白。宫里太监缺德,以前曾有过坑害姑娘的事,后来尚宫局为保万无一失,不知怎么想出个妙方儿来‐‐簸箕里铺好面粉放在炕头,令参选者蹲踞在上,给你嗅胡椒面儿,呛了总要打喷嚏吧?这一发力就看出来了。据说处子身下纹丝不动,要是破了身的……大概就当风扬其灰了。这是进宫后才知道的秘闻,以前从没有听说过。她那时候傻,尚宫命她上炕对准面粉,她是对准了,只不过是用脸。结果喷嚏直she进簸箕,把尚宫喷了个满身满头。瞧她这股子笨劲儿,脑子不灵便不能进宫听差,就算勉qiáng留下,也是个不起眼的淑人。幸亏李美人仗义,替她说尽了好话,她才没被遣返原籍。不想y差阳错,居然挣了个才人。
当然了,才人还是个喝高碎的才人,依旧上不了台面。不过不用进浣衣局做工,且有时间chun花秋月,已经是人生一大乐事了。她没想过承雨露之恩,皇帝缠绵病榻,后宫早就形同虚设。只是这样的境况,仍旧三年一大选,里头打的什么算盘,细想令人胆寒。
一阵风chui来,槛窗不知怎么开了,绵密的雨飒飒落在书页上,把案头淋得尽湿。李美人起身拨木栓,突然回过头问她,&ldo;你说我们会不会充为朝天女?&rdo;
音楼打了个寒战,这种事心知肚明,何必说出来!
朝天女的来由,简而言之就是拿活人殉葬。大邺建国那么多年,这条陋习从来没有废除过。她们这些人,在当权者眼里还不如蝼蚁。皇帝是这泱泱华夏的主宰,是所有人的天。活着的时候享尽荣华富贵,死了也要带一帮人下去伺候。皇帝一旦停chuáng,内官监的太监就准备拟名单了。这是公报私仇的好机会,大臣们纷纷开始行动,朝堂之上不能肃清政敌,就设法算计对方的女儿,弄死一个是一个。不过死也不是白死,丧家从此有了特定的称谓,叫&ldo;朝天女户&rdo;。这种荣耀世袭罔替,下一任皇帝会对其家人给予优恤,以表彰她们的&ldo;委身蹈义&rdo;。
究竟死与不死,没人说得准,得看运气。音楼放下茶盏道:&ldo;如果命大,出家或是守陵,还能有一线生机。&rdo;
李美人缓缓摇头,&ldo;只怕轮不着咱们,太祖皇帝驾崩,殉葬者一百二十人之众。成宗皇帝少些,也有四十余人。后来的皇帝多则七八十,少则五六十,到如今成了惯例。你算算,乾西五所里有多少人?加上那些御幸却未有子女的,加起来恰好够数了。&rdo;
够数了,一个也别想逃。朝天女的人数无定员,一般是往多了添,没有削减的道理。她抬眼看檐外飞雨,鼻子有些发酸,&ldo;我们倒罢了,承过幸的妃嫔也逃不脱,真是可悲。&rdo;
&ldo;你还有心思同qg别人么?咱们守着清白身子殉葬,细想起来谁更可悲?&rdo;李美人抚抚褙子上的摘枝团花,缓步踱到门前,&ldo;音楼,眼下能救咱们的,只有司礼监的那帮阉竖了。&rdo;
说起司礼监,足以叫人闻风丧胆。当初成宗皇帝重用宦官挟制朝中大臣,无非是出于相互制衡的考虑。谁知后世帝王效仿之余发扬光大,到现在成立了缉事衙门,提督太监甚至代皇帝批红,一手把持朝政。像这种嫔妃殉葬的事,自然也在司礼监的管辖范围之内。
音楼怔怔望着她,&ldo;你有什么打算?&rdo;
李美人似有些难堪,踅过身道:&ldo;我记得曾和你提起过秉笔太监闫荪琅,你还记不记得?眼下皇上病势汹汹,有门道的早就活动开了。咱们在后宫无依无傍,还有什么逃命的方儿?等到诏书下来,一切就都晚了。&rdo;
音楼骇然:&ldo;你要去和那个太监谈条件吗?这会儿去,正中了他下怀。&rdo;
李美人凄恻一笑,&ldo;我在宫里孑然一身,还有什么?无非要我做他的对食,我也认了。比起死来,孰轻孰重,压根儿用不着掂量。&rdo;
她目光死寂,想是已经打定了主意。音楼起初还浑浑噩噩,到现在才切实感受到末日的恐慌。真的走投无路时,没有什么舍不下。所谓的对食,就是太监宫女搭伙过日子。虽然没有实质内容,但对外形同夫妻,跟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内廷女子能选择的路不多,一些有权有势的太监膨胀到了一定程度,最底层的宫女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畸形的自尊,于是就把触手伸向了有封号的低等宫妃。皇帝呢,则因为太过依赖那些宦官,加之女人众多顾不过来,即便是有耳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追究。
配给太监,但凡有些傲骨的谁愿意?真要相安无事倒罢了,岂不知越是高官厚爵的,反倒比外头寻常男人更厉害。早年曾经发生过执事太监nuè杀对食的事,皇帝听说后不过赏了二十板子,轻描淡写就把案子结了。李美人要是自投罗网,岂不是才出láng窝又入虎xué?
她想劝她三思,可是又凭什么?生死存亡的当口,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李美人迈出去,穿堂里回旋的风卷起她的衣角,愈行愈远,隔着蒙蒙雨雾瞧不真了。音楼攀着棂花槅扇门呆呆目送,心里觉得惆怅,都去找出路了,只有自己,人面不广,除了等死没别的办法。
&ldo;主子,咱们怎么办?&rdo;她在地心转圈的时候,婢女彤云亦步亦趋跟着,&ldo;您说李美人要是说服了闫太监,会不会拉咱们一把?&rdo;
音楼抬眼看房顶,&ldo;这时候,谁顾得了谁?&rdo;
彤云带着哭腔跺脚,&ldo;这是xg命攸关的大事,您快想辙呀!&rdo;
她也不想坐以待毙,可是有劲没处使,怎么办呢?
&ldo;你是让我找太监自荐枕席?我好像gān不出来。&rdo;她讪讪调开视线,&ldo;再说就算我愿意,也没人要我啊!司礼监今儿肯定吃香,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要不上御马监试试?御马监现在也是香饽饽……你说沦落到叫太监挑拣,心都凉了。&rdo;
彤云感到一阵无力,&ldo;活着要紧还是脸面要紧?其实别处瞎忙都没用,眼吧前只有司礼监的掌印、秉笔握着生杀大权。如果能攀上掌印太监,那咱们的脑袋就能保住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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