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我,只是想问这件事?”
廿三捏着那帕子,眼圈渐红,良久,低低的说:“我,我以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一个青鸾族的,混血。”声渐哽咽。
斋先生不能明白这话语的沉重,只是见着丫头这么大的反应,这样骗她,心里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钟靡初却能明白。历年来青鸾族的混血极少,屈指可数,不能与龙族混血相比。或许真如廿三所言,如今这世间只有她一个青鸾族混血。不属于青鸾族,也不属于人族,是异类,是少数,天地之大,无她归处。
多年以前,她也是这样。以为只有自己承受着这独一份的苦楚,后来明白,并非如此,这天底下人各有各的苦痛。
钟靡初温声道:“可否麻烦你一件事?”廿三抬起头来看她。
“不要同别人提起我的身份,我……主人她不喜欢。”
廿三想答应她,又有些为难,怕不答应惹得她不快,又怕答应了不能遵守得罪了她。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能成群结队,唯她踽踽独行。现下好不容易得见同类,还是比她年长的,她心上鼓涨,说不出的满足,仿佛只是看着这陌生的人也能觉得安心,她还想与她说许多话,不想惹恼她。所以站立不安,脸上有些涨红,不知如何跟钟靡初说。
钟靡初道:“在你主人使用契约的力量之前,请你尽量不要提及。”
廿三连忙点头,她在意的便是左圆融以契约的力量提问,她反抗不了:“我,我主人不用契约,我不会说……”
“多谢你。”
隔了片刻,廿三鼓起勇气,问道:“那个人,那个人对你好吗,她会不会……”她思索了一下形容词,只能得一个:“打你?”
“不会。”钟靡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人很好,不会打人,只是有时脾气有些差。”
廿三显得有些憧憬。钟靡初看在眼里,知道那是对青鸾的憧憬。青鸾族与青鸾族混血的关系有些像她与她娘亲,一方厌恶,一方惧怕又向往。她想起云染来,心里总是怅惘,那里是永远缺失的一块。
斋先生将猿山做了柱子,倚着它端详廿三,那左圆融说许多奴隶从小便入了白鹿城,这种地方自然不会教这些奴隶读书习字。她听着廿三说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一想,是廿三语言太贫瘠了,有时甚至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她觉得廿三说话结巴可能也与此有关。她心里啧舌,觉得可惜,这么一个秀气的小姑娘。
斋先生向钟靡初比了两个手势。钟靡初斜着看了一眼。正逢先前扶着廿三那守卫过来叫:“廿三,训练官让你回大舍。”大舍是奴隶所居之地。男女分开,数字高的奴隶往往是十来人一间屋子,数字低的条件便要好些,一两人住着一间屋子。
廿三不想这么快走,她怕下一次便见不到她,或是从此往后,都再见不到她。钟靡初似看穿她心中所想,说道:“我们要留在这里一段时日。主人跟前需了解白鹿城的人侍奉,你可愿意。届时你若来,你想知道少鵹或大鵹一族的事,也可问我。”若是如此,两相便宜,她们也可以监视她,减少她将她身份说出去的机会。
“可,我可以吗?”廿三雀跃,那雀跃没掀起多少浪花,转瞬即逝,她低声嗫嚅:“她是青鸾,不喜欢混血,我,她会厌恶……”
钟靡初道:“她与别的青鸾有些不同。”斋先生在一旁点了点头,说的是实话。
钟靡初又道:“我也是混血。”斋先生又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钟靡初道:“她并不厌恶。只是守卫与引路,你毋须害怕。届时我会向她请求,你若愿意……”
廿三点头:“嗯。”对于他们来说,从来没有愿不愿意,只有主人要求与不要求。但此刻她觉得有些不一样,原来被人问询意见,是这样值得满足的一件事,即便这件事是她心甘情愿去做的。
那边有人又唤道:“廿三!”
廿三将手帕还给钟靡初,向两人告辞,快走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人还在原地望她。她脸上一红,快速跑开了。
斋先生道:“可惜了这么一个秀气的小姑娘。”斋先生想起当年自己差一步就要进这么个鬼地方,不禁打了个寒噤。
钟靡初没有答话,只是回头看向会堂。斋先生见状,笑道:“担心‘主人’?放心罢,她应付的来。”
顾浮游与左圆融进了会堂。顾浮游对左韶德那几个修士说道:“你们在门外守着。”
那四个修士一愣。左韶德交代的尽量守在青鸾身边,特别是她与左圆融交谈时,这才一开始,这青鸾就这样不配合。
左圆融心下一喜,他巴不得少些碍事的人,当下对左怡等人吩咐:“你们也守在外面。”都是他得心之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等那四个修士反应,左圆融和顾浮游一进去,他们便将门阖上了。
这会堂内宽敞的很,修建的如大殿,除了三十六根殿柱,只有中央那一尊城主宝座,竟是连张客椅都没有。
顾浮游笑道:“连张椅子都没有,看来得站着与城主说话了。”
左圆融不赞成的“诶”了一声,引着顾浮游直走到宝座前,他走到宝座后,扶着座椅后背:“哪里有让前辈站着说话的道理。”
顾浮游笑道:“这是城主宝座罢,本座坐上去不大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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