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野和父母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但从小到大,他都深刻地知道,他们对他是过于溺爱的。
说到底,饶是生活在国外,他们也是刻板的中式家庭,刻板的父母。
上一段失败的婚姻,让他们把那些热情和偏执的宠爱都倾注于他这个“来之不易的爱的结晶”身上。
他们不允许他吃一丝一毫的苦,包括不仅限于,哪怕知道他喜欢架子鼓,早早送他跟着加州当地最好的老师学习,却丝毫不忍心他整日关在鼓房,到点就来接他下课,不允许他带鼓棒回家。
他们会跟老师商量上课的时间不可以超过一个半小时,这是劳逸结合最标准科学的时间,不可以有课外任务,他还要读少年数学班,连儿童架子鼓比赛都不会为他报名去参加。
父母始终认为,音乐呢,只是一种开发智商的兴趣,并不指望他在此达成多么高的造诣,也不在意他是否对此真的拥有这样的天赋。照他们的话所说,他们家没有带着这种天赋的基因。
在受过“高等教育”的父母认知中,为他规划好的人生就是尽早回国读书,按部就班,稳稳当当地过完一生,要么像父亲一样,成为一名牙医,或是像母亲一样成为一位经济学者。
前者治病救人,后者关心世界的变化,这才是最实在的事情,也是不需要花多大代价就可以达到的目标。
成为音乐家什么的,太过虚无缥缈了。
父母还会常常对着儿童溺水身亡的社会新闻啧啧感叹,这些孩子的父母真是不称职,十月怀胎,在爱中诞生的生命,就那么被洪流卷走了。
所以在加州的最后一个夏天,父母带着他去郊区度假,连屋后游泳池的池水都让人抽干了。就怕他们不在家,年仅七岁的他掉进去会出点什么意外,连打扫别墅的人都说,他的父母实在是太夸张了。
那时那条街上,也住着一户华人。
说是邻居,实则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小半个街区,这个世界上,特别有钱的人和一般有钱的人家,还是有点区别的。
从那座明显是请了设计师,精心打造过的瞰景别墅的玻璃外墙,巨大的花园,还有一望无际的游泳池,就能看出一二。
虽然那栋漂亮的房子最后几乎被一把火烧成了黑漆漆的废墟。
怀野却仍记忆犹新。
那座房子里,最让怀野印象深刻的,不是盛满水的游泳池,也不是精致肃穆如博物馆的巨大房屋。
而是几乎每天,那里都会飘出无休无止的乐声。
从早到晚。
像是永远不会被磨坏走针的留声机,永远不会卡带的随声听,像是一场背靠森林,坐落于街道边,与自然一齐孕育而生的天然音乐会,大提琴、小提琴、还有钢琴的旋律,不舍昼夜地在空气中缠绵,交织,像是天边的云一样,源源不断。
——那时年纪尚且很小,只接触过架子鼓的怀野,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把其中的乐器辨识得这么清楚。
他只能在睡前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用空荡荡的双手模拟打鼓,白天被父母按在桌前看枯燥无味的益智读本,做开发大脑的无聊数学题,然而,居然有人可以一整天都可以和音乐作伴!
这让他感到十分羡慕。
他终于有了机会。
那天父母要去拜访当地的朋友,他半夜小心翼翼地冲了个冷水澡,踢开被子打开窗户,还有阁楼的通风口,晾了一整夜的凉风,第二天还把脑门儿贴在晒得发烫的玻璃许久,从起床开始就撕心裂肺地假装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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