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院子侧门处,只见是一道穿堂,吴其芳刚向前迈了两步,便听有人轻声唤道:“芳哥哥。”吴其芳猛回身一看,只见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站在穿堂门后头,生得娟秀白净,头上珠环翠绕,身穿一袭浅洋红缕金牡丹刺绣褙子,显见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吴其芳一时怔住,梅燕双已走上前来,两眼在吴其芳脸上一扫,粉面含羞,垂了头声音细细道:“芳哥哥,你……你来了……”
吴其芳虽与梅燕双曾有一面之缘,但时日一长哪里还放在心上,故而迟疑道:“你,你是……”
梅燕双见此情形便知吴其芳已不记得她了,心登时一沉,脸上勉强挤了笑容道:“我乃梅通判之女,唤作燕双,与芳哥哥曾经见过面。”
吴其芳立即正容,作揖施礼道:“原是姻亲,是我失礼了。”
梅燕双此番头一遭与吴其芳说话儿,再瞧吴其芳俊美挺拔、风雅翩翩,心里早已痴了几分,手脚都微微抖了起来,强自镇定下来,笑道:“芳哥哥是贵人多忘事,咱们是在栖霞山下见过……”一面说一面悄悄用眼睛看过来,想问吴其芳可曾捡着当日她故意掉落的荷包,但又害羞得紧,眼神在吴其芳脸上转了一转,见吴其芳抬起眼看她又慌忙躲开,心中又欢喜又慌乱,小鹿一般乱跳。
吴其芳素来聪敏,见了此景心里早已明白了□□分了,不由啼笑皆非,暗道:“不过才见过一次,对我人品性情一概不知,我连她是谁都记不清了,她心里便揣了这个念想,女孩子家家,这般作态也太轻浮了些。况她算不得风华绝代的美人,言谈举止不过尔尔,父亲又只是个通判,怎就料定我必然会中意她了?”心中对梅燕双不由起了两分轻视之意,但又不能失了礼数,想了片刻,便将金镯和帕子从袖中取出,递上前道:“这物件怕是姑娘的,如今完璧归赵,还请姑娘收好。”
梅燕双红着脸将镯子收了,却不接帕子,将吴其芳的手轻轻一推,声音如蚊声呐呐道:“这帕子留给芳哥哥累了擦汗用罢。”说完装着看别处,但眼却偷偷向吴其芳溜过去,偏巧吴其芳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对,梅燕双羞得满面通红,忙将脸背了过去。
吴其芳愈发觉得可笑,心中也愈发不耐烦起来,仍将帕子递上来道:“帕子还是请姑娘收好,女孩儿家的贴身物件不好随随便便送给男人,未免损了姑娘的声誉。如今天色也暗了,你我孤男寡女未免有私相授受之嫌,虽然都是亲戚,但也需记得男女大防。”说到后来语气竟凌厉起来。
梅燕双顿时一呆,满腔的柔情蜜意登时灰了一半。她私底下偷偷看多了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一心以为与吴其芳相会定然如话本子里写的一般,两情相悦、互诉衷肠,谁想反闹得自己没脸,登时便有些挂不住。吴其芳亦觉得自己适才说的话有些重了,不免伤了姻亲之情,便轻咳了一声道:“我刚在屋里被人灌了两口黄汤,若有冲撞之处,望妹妹万万不要恼我才是。”说着又将帕子递了过去。
梅燕双听他不再称自己“姑娘”,改叫了“妹妹”,言语间又有挽回之意,心中竟然又活络起来,有些痴痴呆呆的,不知不觉伸了手将帕子接了。吴其芳道:“方才与表弟约了一同吃酒,如此便告辞了。”说完再也不理梅燕双,头也不回的走了。待回到前厅,归位坐下,想起此事只觉荒谬绝伦,摇头轻笑了两声,冷不防梅书达凑上前,胳膊肘撞撞他胳膊,满脸坏笑道:“我看你面带桃花之色,方才又偷偷溜出去,定是风花雪月去幽会佳人了罢?”
吴其芳笑骂道:“滚一边去,吃了几杯酒就口没遮拦,这满屋满院的男人,哪有什么佳人。”
梅书达轻声笑道:“那方才在拱门墙根后头的人是谁?”
吴其芳瞥了他一眼道:“谁知道你捉了谁的奸?我方才因吃多了酒,到穿堂站了一会子,醒了酒气就回来了。”想到梅燕双方才之举,又道:“依我看,这府上从上到下都不干净,你撞见了什么脏事儿也寻常。”
梅书达听完此话变了脸色,拉了吴其芳胳膊道:“你方才当真没到墙根后头去?”
吴其芳道:“当真没有。”又奇道:“你撞见什么了?莫非有什么人与我长得像?”
梅书达立刻笑嘻嘻道:“倒也没什么,许是什么丫鬟小厮的胡闹罢。”说完将话头扯开,给吴其芳斟酒,扭头便将脸沉了下来,心中惊疑不定道:“若不是表兄,那我方才撞见的跟姐姐说话儿的男人是谁?”再坐立不住,起身便往外走,因走得太快,出门便和一个人迎面撞了个满怀,口中忙道:“对不住……”一抬头,见撞着的人浓眉大眼,五官端严,正是杨晟之。
杨晟之一怔,随即脸上挂了笑道:“不妨,仕达兄慢些走。”
梅书达对杨家人已是厌恶透了,唯看得起杨晟之,便点头一笑往前走,走了几步忽觉得不对,扭头又看过来,看了几眼,终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原来梅海泉走时众人前呼后拥出去相送,杨晟之回来时怡人趁着旁人不备,将簪子塞到杨晟之手上扭头便走。谁想杨晟之拿了簪子跟在后头,直追到通往内宅的拱门处,恰碰见婉玉站在门后等怡人,杨晟之顿时大喜,直走了两步上前道:“婉妹妹。”
婉玉见到杨晟之登时吃了一惊,往后连退了两步方才稳了心神道:“簪子已给你了,你还过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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