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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第1页)

她忆起姑母曾向她透露,柳太嫔流露过对先帝的厌倦和悖逆之意。不由想,或许先帝薨逝后,柳太嫔亦失去了在深宫支撑她的那一口气,故迅速显出衰颓之态。

此次是柳太嫔通过姑母递话给她,称在迁去西苑之事上有所求。江音晚却隐隐明白,自己在宫中不过是被豢养的雀鸟,毫无实权,这话多是托词。

念及柳太嫔曾在姑母困顿中曾以言相助,江音晚还是答应一见。

玉石桌案上摆着汝窑美人觚,插着开到盛处的牡丹,隐约记得唤作白雪塔,又叫玉楼春,大团大团,色白如雪。

柳太嫔蓦然有些感怀般开口:“花至极盛,再开便是转衰。有时想想,人世许多极美好的事物与光景,都不过镜花水月,沤珠槿艳。”

江音晚只当她为自身伤怀,未作深思,只淡淡笑笑,欲宽慰一二,却听她下一句道:“我已从梦幻泡影中挣出,可仍有姑娘活在虚妄的美好与恩宠之中。我自觉身子骨越来越不济,有些话,我本该带到棺材里,可看着她,我终归不忍,还是想要说出来。”

江音晚怔然睁圆了眸,意识到她所指正是自己,脑中嗡然,有什么即将破碎的预感。

怔忡视线里,柳太嫔折下一朵白雪塔,美人面孔嫣然凑近,脂粉下,竟已隐隐可见眼角的细纹。

柳太嫔停留在江音晚的鬓侧。大团的牡丹,花瓣重重叠叠,掩去她的口型,遮去被暗处眼线探知的可能。只有那极轻的柔婉嗓音,渡到紧贴的耳中:

“曾向先帝献策的王益珉,是今上的人。”

江音晚只觉耳边轰然一响,在这和暖的春日,通体生寒。

镜花水月,沤珠槿艳,梦幻泡影。

原是如此?

眼前春日盛景,一一远去,百紫千红掩映的层楼叠榭,碧空下无际的丹阙紫宫,在她眼里尽数模糊,只剩目力尽处紫宸殿方向一点朱红,滟如泣血。

柳太嫔已自然而然将牡丹簪在她的发髻上,仿佛那一句耳语不曾有过。牡丹唯皇后可用,江音晚无名无分,然而她簪牡丹,无人敢指摘。

半刻钟过去,秋嬷嬷带着宫人回到亭中,向柳太嫔见礼寒暄。一切步声、话语,江音晚听在耳里,却像蒙了浩淼水雾。柳太嫔是如何离去,她又是如何回到紫宸殿,竟一概不知了。

梦境光影流转,她又蓦然置身一间清雅朗阔的花厅。

还是在建兴元年的三月,江景元之子江寄舟历尽艰险返京,呈上当初淮平王勾结安西节度使谋反的罪证,以及证明江景元清白的证据,为其父平反。

定北侯江景元洗清谋反冤屈,仅是无诏出兵之过,平叛之功远大于过,追封为忠国公,世袭罔替。

江寄舟袭爵,却无实职实权。他以忠国公的身份递了折子,恳求见其堂妹一面。

国公府尚在兴修,定北侯府又已荒败不堪。江寄舟同曾经的三皇子、如今的晋王裴筠乃表兄弟,又曾站在同一阵营,感情甚笃,便暂住在晋王府中。

江音晚百般恳求,又被好一番磨砺,终于得陛下松口,在晋王府见到了堂兄江寄舟。

为避嫌,裴筠并未出来相见。

三月的日色,是淡淡的金,融融透过一长排轩朗的直棂窗洒进来,格成一束一束,光影里隐隐有细小的柳絮,浮沉飘摇。

江寄舟背光而立,日光为他高大坚毅的身廓镀上一层淡金,剑眉星目隐在略暗的阴影里,薄唇紧抿,面色沉晦不明。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嗓音里有久久奔命后难以恢复的沧桑暗哑:“音晚,你可知,家父并非无诏出兵,他曾接到一卷秘旨,现在看来,是一纸矫诏。”

皇帝有秘密连通各边关的渠道,若军情紧急或为求军令隐秘,事从权宜,可暗发秘旨,调度指挥。

秘旨无需经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天命直达,往往是皇帝亲笔,加盖玺印,偶有见翰林代笔。

“那卷矫诏上的笔迹,并非出自先帝,亦非翰林……你应当也认得。”

他拿出那卷矫诏,黄绫寸寸展开,周遭煦阳一寸寸凉下去。

第41章醒矫诏

“今闻安西节度使反,已夺阳关至沙州,尔驻北庭,当速率兵过天山,平定叛乱……”

字字遒劲,有云游雨骤之势。印“皇帝信玺”,朱红篆字,凡发兵用之。

那一笔笔如此熟悉,银钩玉骨,直刺入江音晚的眼中,剜出血漓的惊痛。明明是阳春三月,可她蓦然觉得那么冷,冷得唇齿发颤。

她僵在那里,久久没有动静。铜壶滴漏微残,一声一声,耳边又响起柳太嫔虚缈话语,“曾向先帝献策的王益珉,是今上的人。”

当真是他?当真是他……

当真是裴策,以矫诏诱大伯出兵,再趁两军疲敝之际,命人献策剿灭,炮制冤案。从此世上再无定北侯府,表兄再无同他一争的可能,登基之后,亦少一功高震主的大患。

“不,不对……兄长,他那样谨慎的性子,怎会亲笔拟制矫诏,授人以柄?”江音晚从那卷黄绫上抬起眸,眼中珠泪映出幽微的光,固执不肯落下。

暮春里满城风絮送断芳尘,乱不过此时心神。她终于抓住一念,游丝般的一缕,却是她救命稻草。

“因他根本没有想过让得见这封矫诏的人活着返京。”江寄舟铿锵话语,字字染血,惊破那汪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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