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中,许多部族勇士皱起眉。
雪原,部族之间的买卖,是用牛羊头数来计算。但打雪原开始和中原部族进行私贩贸易,到现在已经进行了差不多两百年,各部或多或少,也都听说过,中原人是以黄金、白银还有铜来做买卖的。
只是到现在,还没几个部族人弄懂中原的那些文绉绉的“文”“金”“铜”“钱”。
私贩商人,平时和牧民们做买卖,也都不用那些,都直接只按雪原部族的牛羊和皮子来算。
眼下,阿玛沁专门将它们写下来,他们还觉得奇怪:好端端的,写这些来做什么?唯独沈方卓仿佛隐约感觉到什么,又无法相信——仇薄灯可是扶风仇家的嫡子!仇家可是中原第一世家!
他完全无法相信,然而许则勒继续往下念:
“……中原诸家私贩,来雪原采买,好皮毛、牲畜筋角、草木药材、香料异华、珊瑚玳瑁、雪晶矿石等等。两原不同钱币,故而,以物易物,现将双方所易之物,各直几价,易换几何,罗列于下。”
沈方卓面色大变,身形一晃,不顾一切,要将许则勒手中的羊皮卷抢走撕毁。
铛一声清响。
藏在沈方卓袖中的匕首锵然落地,阿玛沁和雁鹤衣一左一右,将他按在地上。他的额头被撞在坚硬的石板上,撞得血流不止。
许则勒后退半步,厚皮坎肩被划破一道口子,惊魂未定。
掉在地上的匕首是把灵兵,沈方卓将它匿进万神大会,原本是为了防备情况出乎意料,用来刺杀仇家小少爷的。但此时此刻,他毫不犹豫,要用它来毁掉许则勒手中拿着那张的羊皮卷。
——一张能撼动整个雪原私贩商贸网的羊皮卷!
大帐中响起一片混乱的咒骂声,不少部族勇士已经愤怒地站了起来,想要冲上来将沈方卓这个中原人撕碎,扔出去喂狗——不准携带武器,是万神节的铁律,沈方卓违背了古老的禁忌!
突兀木王子向前跨了一步,又停下来,沉声喝令:“放开他。”
仇薄灯没理睬周围的一切,只奇怪似的望着被按倒在地上的沈方卓。“你急什么啊?”他问,“你与沈家的诚意,不是赤诚无比吗?你们沈家那位……那位白鹿大儒,论战‘士可商否’的时候,是怎么说来着?”
“你……你疯了!”沈方卓发髻散乱,满面是血,狰狞大喊,“你疯了!你是想让仇家成为众矢之的,与世为敌吗?!”
“哦!想起来了!”仇薄灯恍然大悟似的,一击手掌,“‘达济天下,粥以救民,是士为商,济时也,非利也。’——一醉瓷瓯钱,置君麋裘三千金!非利也!”他笑起来,边笑边拍扶手。
刚刚还咒骂不休的大帐在少年的笑声中静下来,人人都跟着了魔似的,直怔怔地看着他。
他生得太过漂亮,漂亮到随意坐在火边,都如一尊晕出光华的白玉像。
何况此刻他在笑,笑得天真浪漫,满目欢喜,几乎照亮整个大帐,只是那种天真与欢喜,却带着隐约的病态和疯意——
“鹤姐姐!”他高问,又笑,“他们——他们急什么啊?!”
原本正满心想把沈方卓一脑袋掼碎在石头上的雁鹤衣一惊,雪原各部只觉得,这不知身份的中原少爷笑起来简直能夺魂取魄。但雁鹤衣却是见过十年前,红枫林被伐后,小少爷发病的样子。
她急速起身,伸手就想去取随身携带的安神药。
没等她摸到盛药的玉瓶,一道身影已经快她一步,到了小少爷身边——是那位年轻而又危险的图勒巫师。
他低垂眼睫,将手搭在小少爷的肩膀上。
小少爷向后一靠,抓住年轻巫师的手,把纤细的手指挤进恋人的手指。
“继续呀,许则勒。”他又开口,黑玛瑙般的眼眸沁出甜蜜的笑意,“让我们的沈先生代他的那位同宗族老,听听非利也的买卖。”
沈方卓费力地从地上抬起头来,撞见那一丝的笑意,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
他一下记起那个世家私底下的流言:
——仇家的小少爷,十年前得过失心病,险些成了个疯子。仇家就是因为这个,才对他宠溺无度,不求他修炼治学,唯恐他犯病。
沈方卓的后脖颈被阿玛沁用手肘压住,艰难地从咽喉里挤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疯……
疯子!
仇家小少爷,是个得失心病的疯子!
然而已经没有人听他的话了。
因为许则勒开始继续往下念。
沈方卓不顾一切也要毁掉那张羊皮卷的行为,让大帐内的雪原各部,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其中一小部分敏锐的,已然察觉到了什么。而坐在前边的一些部族首领,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腊茶,一团三十文,常换鹿皮三张,或羊皮六张,或羔皮两张。一鹿皮,普通花色二十贯大钱,即六千文;一纯白祥鹿三十贯,即三万文;一羊皮,十六贯又二百文,即四千八百文;一羊羔皮,四十八贯,即一万四千四文。”
“……罗绢,一绢二千文,常换玳瑁三枚,或青金石五六枚,或寒鸟羽一斤。一玳瑁,以斑色区分,白块少者直五百两,即八十万文;一青金石,以亮色区分,分九等,最次等者,一枚六十两,即十万二千文。寒鸟羽,两支为一合,一合值二两,即三千四百文。一斤约一百三十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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