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站在楼梯下挠了挠头,回忆先前旧书楼教习说的规定q好像没有禁止学生上第二层楼的说法。正犹豫间,有人绕过他身侧直接走上了楼梯,听着咚咚脚步声,他心情一松,把那本王行龙楷贴搁在柱旁的书篓里,拎起学袍前襟拾阶而上。
旧书楼二楼比下面更加安静,但书架和藏书却要少很多,相对而言视野也变得开阔了些,他走上楼来,才发现楼上已经有好些人,他们各自在书架前挑着藏,有的人满脸傻笑,有的人嘴里念念有辞,显见都很兴奋。
经史集之类的书籍大部分在一楼,二楼书架上的藏书偏于武技以及修行部分。入楼前那位教习已经说过不禁阅读,但骤然发现一座宝山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眼前,没打招呼也没有什么雷霆大动的先兆,宁缺依然觉得这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他怔怔站在书架间,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逐渐消化掉心头的震惊。
《李知堂说佛》、《念力与手印的印证关系》、《修行五境简述》、《追忆西陵流年》、《洞玄经》、《南华集》、《南晋剑术流派综述》、《万法鉴赏大辞典》……
他在书架前行走,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书脊上,震惊炽热早已化作了惘然无措,袖中的双手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他不用抽出这些书籍去看,只看这些书名便能猜到里面的内容。
那年他攒了好久的银子,跟着谓城的输粮队去了开平市集……边替桑杂寻找医生看病,一边在开平市集所有书局里像条臭狗般寻找,终于让他找到了一本太上感应篇,然后一翻便是好些年,直至最后化为铜盆里的一捧灰烬。
那年他在梳碧湖上杀了十七个马贼,拯救了渭城打柴的队伍,将军问他:你想要什么?全渭城军民可以凑钱给你找个红绾人开XX苞,他握着手里那本被读薄又被读厚的太上感应篇,回答道:我想要学修行,将军无言。
氓山旁那个修行者说你不行”军部考核的军官摇了摇头,吕清臣老人长叹息,书院术科的老师昨天拍了拍他的肩头,明明知道眼前有个世界,但他一直走不进去,他告诉桑桑说没事儿,靠自己的刀和箭也能打出一片天下,但这真的有事儿,因为他不甘心看着那个世界影影绰绰出现在眼前,却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风景。
直到他走进书院旧书楼,顺着楼梯再上层楼,看见这些密密麻麻的书籍。他知道自己可能很难通过这些书籍便改变自己的身体状态,但至少他可以看一眼那个世界是什么模样,前十六年他抱着那本太上感应篇苦苦挣扎,就像抱着最后一颗土豆的可怜孩子,今天他终于看到了一大片如海般的稻田,纵使那些稻田依然还不是他的,但他真的很感到很激动,甚至眼眶都热了起来,湿了起来。
“杂桑……”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抚书脊,默默念道,此时此刻他只想和她分享此时的心情,大抵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才能明白他此时的心情。
书架上满满的修行类书籍,他已径确定了自己的目标,《追忆西陵流年》之类的书籍当然不是他现在急迫翻阅的书籍,《南晋剑术流派综述》之类的材料也不是他现在有资格去研究的东西,他不是一个好高鸯远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只可能从最基础的东西看起,比如手指前方这本《雪山气海初探》。
就在舟刚刚抽出那本极薄的册子时,楼内某处忽然响起一声闷响,书架旁的学生们遁声望去,只见一名学生不知为何摔倒在地,脸色苍白的有若白雪,身体不停抽拮,白沫不停涌出他的嘴角,看上去异常恐怖。
四个穿着书院浅色袍子的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走到那名昏厥的学生身边,捉手的捉手捉脚的捉脚,极默契地同时发力,把那可怜学生像小鸡般拎了起来,然后快速向楼梯口快速跑去,动作熟练的仿佛操练过无数遍。
书架旁的学生们面面相觑,想起进入旧书楼前那位教习先生微笑的警告,感到了一股无来由的悸意,然而没有人离开,相反从楼下走上来的学生越来越多。
诸生都是来自天下各地的青年才俊,他们像宁缺一样,对那个玄妙的世界无比好奇,而且拥有极强烈的自信自己应该能够进入那个世界,所以他们继续沉默低头,取出书架上的书籍沉默看书,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又是一声垂物堕地的沉重闷响,又一名年轻的学生脸色苍白昏倒在地,宁缺沉默看着被迅速抬走的那人,心情变得沉重迟疑起来,但终究他还是像其余的同窗那样,无法抗拒新世界的诱惑,将心一横翻开了手中的薄册
《雪山气海初探》的第一句话便是:“天地有呼吸,是为息也……”
宁蒂紧张而专注地顺着那些手写墨迹向下看去,忽然间他发现眼中的字迹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有谁在视线之间放了片毛玻璃片,他知道这大概便是教习先生在楼外警告的事情,轻咬舌尖强行清醒过来继续阅读。
“人乃万物之灵,故能体悟自然之道,意志为力,是为念力也。”
随着阅读,薄册上的字迹越来越模糊,渐渐洞成一团一团的墨污,他拼命地眯着眼睛,想要让视眼中的字变得更清晰些,因为太过专注,眉心竟是开始隐隐做痛起来,而那些模糊的字迹竟渐渐飘离了纸面!
“人之念力发于脑际,汇于雪山气海之间,盈凝为霜为露为水,行诸窍而散诸体外,与身周天地之息相鬼……”
一个个模糊的墨迹飘离了微黄的纸面,进入他的眼眸,进入他的脑海,变得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就像是大海船旁探入海水中的长桨,不停搅杵激荡着他的脑浆,宁缺没有觉得痛,但发现自己的身体随着这种搅动开始摇晃起来,眼神越来越模糊,胸口处一阵烦闷欲呕,如同晕船到了极处!
他闷哼一声,强行合上手中的薄册,极为急促地喘息数声,终于从那种玄妙的晕眩世界里摆脱出来,深深呼吸数口,渐渐回复了平静。
楼畔窗边明几处,坐着一位穿着教接袍的中年女子,先前无论楼间倒下几名学生,她都仿佛无所察觉,只是专心在案上描着自己的小揩,然而听到啪的一声阖书声后,她眉头微蹙抬起头来,看着脸色苍白的宁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这位女教授在旧书楼内清修二十余年,不知见过多少新入书院的学生入书而迷失,直至最后难以承荷精神冲击,就此昏厥,但像宁缺这样已经开始看书,却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心神重新合上书册的人却是极为罕见。
宁缺并不知道自己引起了女教授的注意,他此时全副心神都放在手中这本薄薄的书册上,当他调息完毕觉得自己的精神体力已经回复正常,毫不犹豫地重新掀开薄册封面,继续向下看去。
刚才他看到了相感二字,于是此时便从相感二字继续,然而这一回当他目光刚刚落到相感二字上时,便骤然觉得这两个墨字飘浮而进,直接荡入了自己的脑海,激起了一片极为汹涝的海浪,轰的一声千万座山般的海浪打了过来!
眼中的手与书不见了,他怔怔看着视线间的书架逐渐下沉,密集陈列在一处的书册加速沉沦,最后他看到了雪白的屋顶,然后便是一片黑暗,海底最深处的黑暗。
一辆马车停在临四十七巷老笔斋门口,车帘掀起,宁缺脚步虚浮走下马车,对那位车夫和车厢里的书院执事揖手一礼,极为诚挚说了声:“多谢。”
马车答答驶离”宁缺深吸一口气,揉了揉依然苍白的脸颊,走进了铺子,看着扔掉手中抹布,满脸希冀好奇望着自己的桑杂,强颜一笑说道:“书院……真是世上最好舟地方,但也是最差劲的地方。
先前他在旧书楼里直接喜了过去,直到马车将要进朱雀门时才醒了过来。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的,更令他感到恐惧和失落的是,他甚至忘了昏迷前看的那本书是什么内容,无论他怎样冥思苦想,脑海里连星点记忆都不存在。
“但我必须警告你们,你们所好奇的那些玄妙书册,无法记忆,只能体会,至于其中道理,我依然不会解释。人力终究有时穷,若你没有修行潜质,却要强行入书,会导致某些很不妙的结果发生。”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位书院教习在旧书楼前那番警告的真实意思,甚至隐隐猜到,那些书架上的修行书籍应该是用某种符之术书写而成。
“旧书楼里有很多修行类书籍,我当时就在想,你应该在那里。”
宁缺看着桑桑,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抱着身体孱弱,就像个小老鼠般的小女孩儿奔走于临平市集书摊时的画面,轻声说道:“不过要看懂那些书,好像是件很麻烦的事,感觉有座山拦在我面前。”
“少爷,绕过去不行吗?”杂杂仰着小脸,蹙着细眉关切问道。
宁鼎摇摇头,静静看着她问道:“以前我们商量过,如果一座山绕不过去怎么办?”
桑桑用力地点点头,说道:“把山劈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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