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家的房子在村里算比较上档次的,上下两层的小洋楼,外面没粉刷,直接就是红砖墙,大铁门里是马赛克的影壁,院子里还有一条狗,梅姐的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老头子穿着黑呢子大衣,肩膀上满是头皮屑,戴一顶帽圈都油了的干部帽,老太太穿着黑色的大棉袄,见闺女回来就开始抹眼泪。
这房子外面看起来比村里那些低矮的平房气派许多,屋里却不咋地,墙壁胡乱刷了一层涂料,地上铺着气味刺鼻的地板革,唯一的家电是一台纯平彩电,老两口有些拘谨,老头子不停的招呼客人吸烟,喝茶,翻来覆去就这两句。
梅姐说还有事,先送浣溪回家,拎了一条肘子和一挂鞭炮,让小燕儿陪姥爷姥姥说话,带着浣溪和刘汉东出门去了。
村里年味很浓,不时有零星鞭炮声响起,孩子们小脸冻得通红,穿着破衣烂衫在野地里跑,狗们见了生面孔,要么气势汹汹的狂吠,要么摇尾乞怜,时不时有一两头脏兮兮的肥猪路过,哼哼唧唧的,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接近尽头。
浣溪的家在村尾一个土坡上,三间快要塌了的房子,半截砖头半截土坯,屋顶铺着茅草,歪歪斜斜的门框旁挂着玉米和辣椒,一条瘦骨嶙峋的狗从院里跑出来,直扑浣溪。
“来福!”浣溪蹲下来抱着这条狗亲昵的喊道。
来福汪汪叫起来,屋里出来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男子,大概就是浣溪的父亲蓝老师了。
“妮儿,回来了,她姐,辛苦你了,这位大兄弟是?”蓝老师扶了扶眼镜道。
“省城的朋友,开车送俺们回来的。”梅姐说说笑笑,进了屋子。
进了蓝家,刘汉东才知道什么叫家徒四壁,除了梁头上挂着的黑漆漆腊肉,家里就没啥值钱的东西了,床铺是木板和砖头搭成,上面的被褥已经变成黑色,长期卧床病人产生的骚臭气息弥漫在屋里,床上躺着一个枯瘦的妇人,想必就是浣溪瘫痪多年的母亲了,她只是笑笑,就算打过招呼了。
蓝老师将床下的尿罐子往里踢了踢,招呼客人落座,可是家里只有一把像样的椅子,谁也不好意思坐。
忽然一个少年跑了进来,大喊一声:“姐!”
“弟弟。”浣溪看到弟弟,亲的不行,姐弟俩长相酷似,少年虽然清瘦,但五官秀气,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倒像个女孩子,他穿一身破旧不堪的中山装,脚下的烂棉鞋已经露出了脚趾,一双手上满是冻疮。
梅姐将肘子和鞭炮放下,问蓝老师:“叔,年货办齐了么?”
“差不离了,乡里领导来慰问过了,送了面粉和豆油哩。”蓝老师扶了扶眼镜,情绪比较激动,“党的政策好啊,逢年过节都照顾俺们这些困难户,等二小子有出息了,一定要回馈社会,报答党的恩情。”
梅姐说:“妮儿在我们美容院干了几个月,表现很好,我准备给她加工资哩,过了年,还让她跟我打工去。”
蓝老师高兴起来:“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张罗,二小子的学费都没着落。”
床上的蓝母也连声道谢:“真是麻烦你了花妮儿,咱村出去的这些个人,就你最有出息。”
“一个村的,这点照应还没有么,那啥,我回家了,有啥需要的招呼一声啊。”梅姐不想多停留,起身告辞,蓝老师和浣溪姐弟送出去很远,来福也兴奋地在旁边撒欢。
“别送了,再送就到家了。”梅姐道。
“那行,慢点走,谢谢了。”蓝老师再度向梅姐和刘汉东道谢。
两人慢慢走回去,刘汉东半晌才吐出两个字:“真穷。”
“蓝老师以前是民办教师,后来国家一刀切把他们这些老民办都给辞了,村里的小学也撤了,他就没了生活来源,又得了肝病,一家人的希望都在二小子身上了,妮儿的弟弟,比姐姐学习还好哩,回回全校第一。”
回到家乡的梅姐,没有了往日的风骚妩媚,仿佛真的成了蓝家人心目中的“美容院经理”,“村里混的最出息” 的人。
明天就是除夕了,刘汉东决定立刻出,梅姐说啥不放,非得留他吃了午饭再走,家里锅屋开始烧火做饭,烧开水给猪头拔毛,炸丸子,蒸馒头,村里的大姑娘小伙子都跑来串门,梅姐俨然变身知心大姐,给弟弟妹妹们讲着城里的各种段子,鼓励他们走出去闯世界。
中午饭提前到十点半进行,梅姐的老爹请了一些人来陪坐,其中就包括蓝老师,还有先前遇到的石老师,据说他是乡中心小学的教员,在村里也算个人物。
梅姐吹嘘刘汉东是省城来的警官,大家对他都很尊敬,因为下午要开车,没人灌他酒,以茶代酒,家常便饭,十二点结束,一群人送刘汉东上车离开村子。
刘汉东开着富康离开了蓝田村,行驶着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忽然回头望去,土坡上,浣溪正冲自己招手,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在手机gps导航的指引下,刘汉东很快上了省道,路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他一路疾驰,归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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