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望着面前老人温和期待的目光,下意识点了点头,心中却忽然生出些难以启齿的惭愧来‐‐即使到现在也任何人都没能看得出,他心里却也依然清楚,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ldo;纯粹通透&rdo;、&ldo;赤子之心&rdo;,而是他为着能叫自个儿得着安宁,所刻意营造出来的一份表象。可这次的这一场戏,他却实在演得太久了,久的甚至几乎已经忘却了,这份表象之下真实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早已根本弄不清这一点了。这一世他是在演戏,上一世又何尝不是呢?演一个合格的偶像,演一个平易近人的明星,演一个与人为善的好人……那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他活成了每个人所期许和要求的样子,却从不曾有一次仔细想过,他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究竟想真正的要些什么。
神思在茫然,身体却依然在本能地行动着。称谢,行礼,告辞,离开尚书房,他像是在被惯xg驱使着完成这一切,心中却忽然觉得像是有些无所适从的空虚。
在快要走到马厩的时候,胤祺的步子却忽然停了下来。
日头已经斜得厉害,将屋檐拖出长长的暗影,在那一片暗影里面,正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少年。
他像是已在那里站了很久,脸上带着难掩的疲惫之色,只有那一双黑沉的眸子,依然像是星子一般深邃而明亮。
&ldo;四哥……&rdo;
胤祺轻唤了一声,本想快步迎过去,却又忽然仿佛沉重得迈不动步子。胤禛却已主动走了过来,向着他抬起手,掌心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六根形状各异的木条,每一根都是光滑莹润,竟显然是被拆装了多次,更是时常的拿在手中把玩。
一看到这被拆开的鲁班锁,胤祺心里便已明白了大概‐‐他自然不会相信胤禛蠢到两年还没把这玩意儿拆开,以他这个四哥的缜密心思,显然是在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来尽量充分的利用他当初的那一个承诺。这两年宫里头都是风平làng静,他本以为胤禛会把这东西留得更久些,可现在居然就被拿了出来,想来这要他答应的事,只能是与那一位命不久矣的贵妃有关了。
&ldo;明白了‐‐四哥直接告诉我就是了,娘娘想要我做什么?&rdo;
胤祺浅笑着接过那六根木条揣进袖子里,冲着面前的小哥哥温声开口。胤禛怔怔地望着他拿走那六根木条,像是忽然后悔似的虚握了一下,又用力地攥紧了拳,缓缓地垂在身边:&ldo;娘娘……娘娘想见你。五弟,我只求你这一次……&rdo;
&ldo;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值得你这么郑重‐‐只是见一面,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rdo;
胤祺却已没再叫他说下去,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轻笑道:&ldo;我又不是唐僧,娘娘又不是妖怪,难不成还能真吃了我?四哥,你这一次可是亏了啊……&rdo;
&ldo;可我不想你去!&rdo;胤禛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瞳孔的深处竟像是蓦地腾起一片烈火,忽然紧紧地攥住了胤祺的腕子,&ldo;五弟,你有太多的事儿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其实‐‐其实娘娘她,她一直都想要你的命……&rdo;
说到最后,胤禛的脸色已有些惨白,像是忽然被自己的这一句话吓到了,却依然固执的地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胤祺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却依然平静如常,毕竟这事儿对他早已算不上什么新闻‐‐要是什么时候这位有些神经质的贵妃娘娘不想要他的命了,那才叫新鲜呢。只是胤禛毕竟自幼由贵妃抚养,再怎么也算是个半子的身份,这话说出来便已是大不孝,他自然不能叫对方继续再冲动下去:&ldo;四哥,你想多了,娘娘她‐‐&rdo;
&ldo;五弟,有些话……我只能在这里,对你说一次。&rdo;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胤禛突兀的打断,那双黑沉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他,竟叫他的心里蓦地有些发空:&ldo;娘娘她……她想见你,所以我必须来找你。可我也是你的四哥,你记得吗?我们曾发过誓的‐‐老五,你四哥不想叫你去,你快去找皇阿玛,只要皇阿玛知道了就一定会拦住你,那样你就不会有事……五弟,就当四哥求你了‐‐&rdo;
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猝不及防地被淹没在了一个拥抱里。
胤禛木然地站着,胸口还在急促的起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对着胤祺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可还不等他说完,那个这两年来仿佛已蹿得比他隐隐高出几分的弟弟,却忽然就不由分说的搂住了他。
记忆里近乎柔弱的身子已变得结实而温暖,那两条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十足,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来。胤禛迟疑着回抱住面前的弟弟,生疏地轻轻拍抚了两下,肩头却忽然传来一声叹息,竟是带了这个弟弟身上罕会有的软弱和茫然:&ldo;四哥……何必呢?为了我这样一个人,值得么……&rdo;
&ldo;值得……为了你,怎么会不值得。&rdo;
胤禛怔了半晌,竟是忽然轻轻地笑了,也用力地回抱住怀里难得脆弱得像个小孩子似的弟弟,慢慢地抚着他依然瘦削的脊背:&ldo;我都想不到‐‐要是没有你,我现在活的会多没意思。五弟,你知道吗?皇阿玛的儿子很多,可直到你出现之后,我才有了第一个兄弟……&rdo;
胤祺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心里却莫名的安定了下来,仿佛心头那个忽然被打上的死结也正被缓缓解开‐‐这牛角尖其实本就不是该钻进去的。他怎么活着,活得是不是真实,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在这个世上留下过真正存在的痕迹,无论这个痕迹是如何被刻画,都是他自己亲手所留下的。倘若还有人因为这痕迹而受益,就更有资格能算得上是个好人了。
明明学过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却还是被&ldo;我是谁&rdo;这种最终极又最低级的问题险些烙下心魔,曾经的心理学硕士默默地老脸一红,轻咳一声松开怀抱,却是冲着胤禛轻轻一笑,认认真真地望着他道:&ldo;四哥……谢谢你。&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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