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公客气了。无论您走到哪里,持着封家家印,都是封家的人。”封琼慢条斯理地一碰杯盏,也收起那副娇弱小辈的作态,直言道,“小叔公有需,琼儿自然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只是小叔公久不过问家中,一来便要弟子们拿命为您探来情报,这实在寒了大家心呐。”
孟醒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问:“家中近来可好?”
“琼儿冒昧,不太好。”封琼轻轻一笑,“但是小叔公回来了,兴许会好。”
孟醒早前便闻封家近年内乱,争权夺势之风盛行,这封琼廿七岁数,虽不是镶金印,却也抢到了明州地界,可见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虽不愿掺和封家的事,但封琼态度明确,肯谈判就是好事——封琳如今不知光景,谁晓得他混到了什么地步。
“这般信任贫道?”孟醒也笑,“恐怕要让琼儿失望啊。”
封琼抿唇吃吃一笑,笑靥若花,直看得孟醒浑身发麻:“小叔公客气了,当年封沉卿的大名,江湖上谁人不知?”
孟醒想,这就是威胁了。
你冒牌货不行,那就说出朱印来头,把真正的封沉卿交出来。
“一抔黄土,哪还顾得生前虚名。”孟醒一甩拂尘,故作悲戚地一叹。
封琼却不慌不忙,拈了一方锦帕擦了擦鬓角细汗:“小叔公,您也知近来江湖并不太平,自那碧无穷萧同悲下山,江湖无人可与他抗衡,依琼儿拙见,能制住他的,大约只有您……和那位深藏不露的酩酊剑孟醒了罢?”
孟醒:“……”
怎么回事,怎么谁都冲我来??
“孟醒?一假道士,酒肉饭囊而已。”孟醒轻咳一声,“倒是家中,琼儿当为新秀之首了罢?”
封琼果然微微蹙眉,不情不愿道:“琼儿势弱,武功不好,不如封琳弟弟。”
孟醒心道废话,封琳再不济也是孟无悲亲手教过几天的,凭他天分,就算回去封家天天遛马赏花抱美人,也绝比你这小倌做派强上数倍。
“罢了,小叔公若是不愿,琼儿也不敢强求。”封琼我见犹怜地抚着胸口叹了口气,哀哀戚戚道,“小叔公,琼儿还不知您是为何事烦忧?”
孟醒沉默片刻,道:“阳川商贾沈家,琼儿可曾听说?”
☆、9
封琼沉吟半晌,笑吟吟道:“听是听过,阳川地贫,沈家却能从那里做出一番名堂,如今论民间财力,这沈家可快赶上咱们江湖世家了。全亏早年间长途走货,起初总被山匪们打劫,却不知从何时起,沈家突然来了位女剑客——那女侠武功卓越,帮着沈家走商数年,山匪都不敢再惹……”
孟醒平淡道:“上个月,沈家本家被屠。”
“真是可惜了。”封琼一愣,旋即叹息,“琼儿可一定要以此为戒,千万留心呢。”
不愧是封家子弟。孟醒暗暗咬牙,他愿意与封家合作,指的是助封家夺回前十席次,重树威信,绝不是要插手封家内务——当年封琳身上深可见骨的鞭伤,他至今都不敢忘记。
上上之计,仍是封琳。
于是孟醒侧身甩袖,冷然道:“贫道乃方外之人,实是鞭长莫及。琼儿还是好自为之罢。”
封琼懒懒地应了一声,这位原本慢条斯理玩弄笔洗的小公子缓缓从笔洗里抽出一支毛笔,猛地一掷,狠狠插进孟醒身前三寸的地面,不知何时埋伏在周围的守卫快步涌上,将孟醒围在其中。
封琼搁下笔洗,望着堂内长身玉立不动如山的孟醒,心中对孟醒的判断又高了一层,于是接着言笑晏晏地劝道:“小叔公是嫌弃琼儿不够孝顺?”
这是接着摆筹码了。
孟醒缄默不语。
并不是好处不够,而是他曾与少年封琳信誓旦旦:“孟醒断不会干涉你任何。”
当年不过一年寻常春景,江湖却平地起波澜,炸出第一记春雷——抱朴子愿开山设坛,纳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孩童十名为记名弟子,入山修习半年。
众人皆不敢揣测抱朴子用心,这位江湖第一常年云隐,却能护住软禁着萧漱华的同悲山,迄今无人能踏入半步,只耳闻抱朴子性情孤冷怪异,不喜多言,都猜他莫非是要食童男童女修仙,否则为何突然如此仁慈?
而孤冷怪异,疑似喜食童男童女的抱朴子正因自家徒弟过分话多而头疼不已。
“你不要说话了。”
“你不准我找萧漱华报仇,不准我下山,不准我看春宫图,如今连话都不准我说!你、你根本是五根不净,你不该修道,你就是个妖道!”
孟无悲十分厌倦,终于缓缓抬掌,在孟醒以为他要屈服与他击掌时,猛地点住他哑穴,就着孟醒错愕的目光轻轻舒出一口气,从容淡定地撩衣起身,徐徐走远了。
于是十名记名弟子入山,名为学武,实为与孟醒作陪。
中有一人最得孟醒欢心,姓封,名封琳。
封琳乃庶出,地位并不高,甚至在受孟无悲点拨之前,武学天赋也并无显露。孟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是如何混进这十人之中的,但封琳确然很会说话,极擅讨巧,尤其与孟醒交谈之间,三言两语便套得少年孟醒的几分真情——孟醒也信,当时封琳也是托付了真心的。
因此封琳提到将来要肃整封家时,孟醒主动问曰是否需要帮助,封琳却只一拍他肩膀,大笑着道:“阿孟只要别管封狗求救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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