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莹在软榻上坐下,苏禾便低头立在她面前,恭敬地问:“娘娘唤奴婢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母亲过来了,我怕你想家,特地传你来见见,是了,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周姨娘入冬后受了凉,半月前头疾又犯了,京城里名医请遍就是治不出个好歹来,如今在卧床吃药呢!”
母亲病了?苏禾急声问:“那大夫怎么说,是像以往一样吃几副药熬一熬便能自愈呢,还是……还是大不好了呢?”
她抓肝挠肺,只恨不能立即飞回家探望。看见苏禾着急忙慌,苏莹心里便舒坦,她笑着,扔下轻飘飘的一句,“瞧你急的,姐姐同你说笑呢你就信了。”
“真是说笑?”
“不然呢?”
苏禾心弦一松,劫后余生般吁了口气,只要她娘没事,苏莹捉弄她就捉弄吧。这时苏莹突然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细细端详,呀了声道:“妹妹的手怎么肿了?”
姐妹俩本一样美的手此时分出了差距,苏莹的日日用珍珠膏养护着,十指纤纤,白白嫩嫩,长指甲上还涂着蔻丹,食指上又戴一镶丹珠的金戒指,衬得苏禾的手缟素般苍白,两边的食指又红肿,萝卜一样,苏禾本不觉怎么,这一对比,慌得忙抽回手。苏莹咯咯笑起来,朝夏鸣使了个眼色,夏鸣立即附耳过来,苏莹向她低语几句,她应了声是,快步去了里间。苏莹又去拉苏禾的手,苏禾却步两步道:“娘娘,奴婢的手前儿还洗过衣裳,怕脏了娘娘您的手。”
“你说咱们两姐妹一同进的宫,这才多久我就要升婕妤了,你却愈来愈不像样子,发配到浣衣局,我原看着心里不忍,想帮帮你,没想到皇后娘娘想起你拉了一把,也省了我的事了。”
苏禾心道不必她猫哭耗子假慈悲。这时夏鸣端着一磁石小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中盛着一缠枝莲纹瓷盒。苏莹拿过来,揭开盖子,是珍珠一样白的香膏,“妹妹手肿了,把手伸过来,这香膏涂了不日便能好转。”
苏禾看着苏莹以食指蘸了些,心道这膏应当无毒,只是……苏莹会有这般好心?“来,伸手过来,”苏莹玩味地瞧着苏禾。苏禾知道便自己不伸过手去,也会有人帮着把她的手伸过去,只好伸出手……苏莹呵的笑了,将那香膏往她手背上的红肿处轻轻涂抹,一面涂一面讽刺:“妹妹真可怜,在府里你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来了宫里,竟有洗衣裳的一日。”
苏禾倒不会被她几句话激怒,只是……手上初时还不觉什么,渐渐的,创口处生出火辣辣的痛感,像沾了辣椒水。苏禾咬着下唇,急急抽出手,却又被旁边一太监抓住,苏莹死死地捏着她的手,“这是好东西,妹妹这辈子都不定用得上,不要擦了洗了,叫它自然风干,”说着还轻柔地吹了吹,示意她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那太监便抓了她另一只手送过去。“听说你如今攀上了个太监,是沈莲英的干儿子,连你与浣衣局一监工秽乱宫闱东窗事发都是他给你摆平的,可见妹妹确有几分本事,只是人不能自甘下贱,好歹是苏家的女儿,你原先同惠妃走得近,如今又同一个太监不清不楚,此事若要叫爹爹知道,怕要把你从族中除名。”
苏禾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背辣得通红,咬紧牙关忍受,一语不发。“不说话?自己也觉着羞耻了?”
羞耻?苏禾早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了,一次次死里逃生令她明白,讲脸面讲羞耻在宫里是活不成的,她不像苏莹,她是蝼蚁,蝼蚁有蝼蚁的活法。“你要老老实实在针工局待着,姐姐我不会为难你,至多给你涂涂这加了辣椒水的香膏,可你要借谁的势起来,那就别怪姐姐不客气,”最后一句咬字极重,苏莹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苏禾疼得轻嘶出声。也不知过了多久,食指上的红肿已疼得麻了,苏莹才终于涂抹完,放下她的手。还觉不够,她又命苏禾在殿中站半个时辰,直到苏禾辣疼得眼中含泪,食指更肿更红时她才慢悠悠地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你的针工局去了。”
“谢娘娘,”苏禾咬牙切齿,低头蹲了蹲身,却步退出,直往储秀宫外去。她被辣得出了一身汗,外头冷风一吹,反觉舒爽。待出得宫门,她立即掏出帕子来使劲儿擦手上的香膏,可惜擦干净了还是辣,她更加快了步子,直到钦安殿外,见少人往来,她偷偷伸手进去殿门口的水缸,狠狠擦洗了一番,才终于好些。这时远远传来一阵击掌声,苏禾循声望去,只见东五所的夹道里走来一行人,为首两个紫衣太监击掌开道,正中肩舆上坐着个着玄色金文道袍的男子,后头跟着两排浩浩荡荡的队伍,至少有三十余人,所过之处,闲杂人等皆驻足面壁。苏禾忙也背过身去面向钦安殿方向,心中鼓声大作,这是凑巧碰上御驾了?听说皇帝沉迷修道,极少出乾清宫,怎会在这儿遇上?不过今儿既得幸遇上,便不能什么也不做,错失良机。于是,苏禾从钦安殿门口缓步往外挪,渐渐几乎挪到大道上,随着掌声渐近,她停下步子,仍面向钦安殿站着。御辇愈发近了,苏禾低垂着眉眼,眼角余光几乎可瞥见龙舆上的人,她心跳得厉害。咚咚咚——咚咚咚——她后背竟微微发起汗来,待那行人离得极近时,苏禾咬了一咬牙,从肋下扯下香色帕子,手一松,那帕子便随狂风飞到大道上,渐渐卷到御辇旁……皇帝正百无聊赖,瞥见地上那方帕子,不禁多看了两眼,内侍福全极有眼色,立即捡了来双手呈给皇帝。皇帝接过,那是一方极轻薄的绢帕,其上绣一丛白兰,云纹锁边,针脚细腻,素净清雅,他突然来了兴致,一抬手,福全立即命道:“落……”肩舆放下了。皇帝瞅了眼背对他站着的苏禾,福全回意,小跑着过去请苏禾道:“姑娘随咱家过来。”
苏禾轻轻应了声是,微抬起脸,福全看清她模样,怔了下,旋即领她来到皇帝面前。“这帕子是你自个儿绣的?”
一道浑厚的男声。苏禾心如擂鼓,不敢抬眼直视圣颜,只低垂着眼道:“回皇上的话,这是奴婢自个儿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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