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消息传来,父亲拒绝庆城郡主请和要求,称此次起兵乃为先皇报仇,诛灭奸臣,并无他意,此志达成,愿如周公先贤,倾力辅佐当今。
我当时在用晚膳,听说时一口气没憋住,呛咳不止,扬恶则直接把菜喷到了对面的弃善脸上,被弃善一鞭子扔出了门,再撕了他新做的袍子擦脸。
沐昕轻轻拍着我的背,含笑不语。
我喘了半天气,才悻悻道:“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也没想到他无耻到这个地步,为先皇报仇?报什么仇?我怎么没听说过先皇有什么需要他起兵从北平一路打到应天的仇?”
老头啧的一声,正色道:“你蠢了,怎么没仇?先皇儿子生太多,是仇,朱标居然生在朱棣前面,是仇,生在前面是长子也罢了,居然还生了长孙,更是仇,长子长孙也罢了,为什么不是白痴?好大仇,而先皇被朱标父子和奸臣蒙蔽,没把皇位传给你爹,致使你爹只好自己去抢,江山百姓无辜遭此涂炭之灾,更是血海深仇,奸臣可恨啊,劝得先皇早些识时务把皇位给了你爹不就没事了?你爹那般热血正义,堂皇光明的奇男子,怎么能容忍先皇圣聪为人所蔽?须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先皇英明受到如此侮辱,你爹怎能不挥师南下,为先皇报仇?”
这一堆仇说下来,难得老头居然还一脸正气毫无笑意,流霞寒碧先就撑不住,寒碧正布菜舀汤,扑哧一声,一碗好好的荷叶珍珠汤便浪费了,为近邪添饭的流霞笑得花枝乱颤,险些将饭碗合到近邪身上,害得他腾的一下奔到了梁上,我咳得越发厉害,沐昕递过茶盏来,在我耳边轻声道:“吃饭别听老爷子说话,他存心不良。”
老头瞪眼,“你小子说的啥?还没娶到我孙女,就敢非议老爷子?”
我脸一红,白了老头一眼,忍不住咬着筷子去瞟沐昕,他笑笑,放下筷子,起身慎重施礼。
“听老爷子话中之意,只要沐昕娶到令孙女,便可尽情非议老爷子,沐昕是小辈,视前辈如高山仰止,不敢有此妄想,不过若能得老爷子青眼相加,予小子非议之权,沐昕此生之幸也。”
话音刚落,一片沉寂,和弃善已经打完一架,从门外再次奔进的扬恶瞪大眼睛,“哗”的一声。
我怔了怔,便觉脸颊被热浪,缓缓席卷。
淡淡的羞赧泛上来,我不由自主躲闪着眼光,飘飘荡荡落在院外一枝颤颤可怜的花叶上,那花在夜色中风采不改,玲珑清香,似犹比往日有胜。
他……是在求亲么?
——
满室寂静里,扬恶再次哗的一声,喜滋滋拍我肩膀,“老天有眼,怀素宝贝,你居然也有人要——”
被我看也不看一反手,再次掀入院中。
老头稳坐如山,捋捋胡须,笑眯眯将沐昕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那目光实在让我汗颜,偏生沐昕好定力,神色不动的任他看。
老头看了半晌,双掌一拍。
“好!嫁了!”
砰通一声,第三次奔进来的扬恶没站稳,一个腿软栽到地下。
就连弃善雪白冷漠的娃娃脸上也多了点惊异表情,随即哼了一声,咕哝道:“我倒觉得那个……”话到一半被近邪用菜堵了嘴,他怒目横视,一巴掌便扇了过去,近邪抓起一碟菜一挡,砰一声,所有人立即忽的一下退远。
远真今天扮的是赋闲的官老爷,立即很有官威的踩着方步上前,竖目道:“呔!尔等鼠辈宵小, 当街闹事,没有王法了吗……”
那两个对望一眼,难得很有默契的同时伸手,各自揪住他左右衣襟,呼的一声,便拖出了房内。
寒碧流霞捂嘴笑道:“哎呀今天怎么了,好端端的把菜都毁了,我去叫店家重新送些来……”互相推着笑着,出去了。
刘成微笑着看了沐昕一眼,道:“我去看看他们。”拉了拉一直颇为沉默的方崎衣袖,两人一起出去了。
一时房内,众人俱巧妙作鸟兽散,只留下我,沐昕和老头。
老头笑嘻嘻看着沐昕,那眼光,当真如看孙女婿一般。
“你小子很聪明啊,知道抓老爷子我的话柄?不怕触怒我,你想娶我家怀素就没戏了?”
沐昕静静笑道:“老爷子岂是一言生怒之人?”
老头瞄瞄他,“又来拿话套我?嗯,说起来,沐家小子还是配得上我家丫头的,西平侯府也名声不错,其实我老人家也好,怀素也好,看重的都不是世间权位荣华,不过但得知心人白首不相离而已,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若娶到怀素,你将如何待她?”
你将如何待她?
我一笑。
这样的话,拿来问沐昕,其实有些多余了,他会如何待我,难道我到今日还不明白么?
沐昕对这个问题并无一丝不耐之意,他微微侧首,向着我,静静思量的姿态令人心生安宁,而笑容如此清朗,碧水一泊,明澈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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