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策拍拍他肩膀,客套两句说有空喝茶,然后快步走向周子敬,在他离开佐陵卫之前拦住他:“周兄留步!”
周子敬回过头来,腰板挺直立于阳光下好似一棵挺拔的小白杨。他思索片刻才记起喊他的人是谁,回应道:“原来是戎千户,有何事?”
“听说你们抓了那个落草文豪?我听说过他,写了不少打油诗,明捧暗讽最拿手。真厉害,讲讲怎么抓住的,让我们后辈学习学习啊?”
周子敬并没有在意戎策和他一般大却觍着脸称自己“后辈”,他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并不感冒。不过,护方司如何抓人不是能说就说的,就算是指挥使的儿子也无权问津。
看着戎策真挚的眼神,周子敬最后还是松口,说道:“只能告诉你,我们在公主府后巷抓住的他。”
“四公主?她不是还没开府?”
“大公主,”周子敬望了望四周无人,上前半步低声道,“单凭擅闯禁地便足够治他死罪。下月初昭王初定之后便斩。”
戎策收了浮夸的姿态,拱手跟他道谢,等到周子敬离去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眉头却皱成一团。李承走到近前,问道:“您如果想见那囚犯,让指挥使大人通融便是,何必如此苦恼。”
“你知道丧气歌什么时候流传大街小巷的吗?”
“十年前?”
“十二年前,落草文豪的第一篇童谣,”戎策低头望向手中的案卷,“最后一段是,九月九,大户小姐远嫁走,火红衣袍血染袖,恨不能与君白首。”
李承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戎策也没搭理他,只是沉默着望向监牢,似乎能听见落草文豪在屋中引吭高歌,唱着他最广为流传的丧气歌。片刻后,戎策自言自语:“下个月是冬月了……”
“您的意思是?”
“记得给老师房里备两箱火炭,要最好的,一点杂质都不能有,”戎策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跳脱,仿佛先前那须臾的惆怅是旁人的烦恼,“杨幼清这人喜欢干净,屋里只能有书香和墨香。”
李承立刻点头几下,戎策继续补充:“义父的同窗是不是送来两只腊火腿?你让小厨子砍一些瘦的,一两斤就行,做成肉粽给老师送去。他这人喜欢咸口,真是异类。”
他正说着,孟兆宁下了朝从外面走进来,刚好听见戎策拿腊肉献殷勤的桥段,立刻说道:“谁要动我的火腿啊?”
“义父,”戎策急忙拱手请安,脸上笑得是要多灿烂有多灿烂,“正说着,马上就要到冬天了,什么都得准备起来。京城虽然不是北境,但护城河都快结冰,没理由不提前储备粮食。”
孟兆宁点头夸他思虑周全,但目光落在了戎策手中泛黄的卷宗之上,不由得微皱眉头:“阿策,这是?”
“哦,老师让我盯着昭王结婚,从初定就让我跟着。”他说得轻松,但是双手握紧了卷宗,细微的动作一一被孟兆宁看在眼里。
孟兆宁把戎策当亲儿子待,这孩子心里想什么他懂,于是他对李承使个眼色,后者即刻往外走,站在佐陵卫大门外等候。随后他将戎策拉入自己书房,关门落锁,才问道:“幼清知晓多少?”
“我不知道,”戎策卸下伪装的镇定,将卷宗丢到书桌上,找了张椅子坐上去,双脚踩着椅面,怀抱膝盖试图将自己缩成一个球,“我用了十二年忘掉这件事,他为什么非得要我去做。”
“也许他不想看着你逃避过去。”
“我看出来了,您和他一个阵营的,”戎策抓着自己耳朵,耳后的旧伤被扯动地隐隐作痛,让他清醒,“他在试探我,他想挖我的底。苏涣的事情让他受刺激了吧,现在连我都信不过。”
“不是信任的问题,阿策,你不会看不出来幼清的目的,”孟兆宁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在他肩头,轻拍两下,“我觉得你该跟他坦诚相待。”
戎策猛然抬头,接着从椅子上跳下来,在屋里漫无目的快速走着:“我跟他坦诚?之后他会怎么看我?他会怎么待我?他嘴上不说,心里嫉恶如仇,恨不得杀了全天下的妖魔鬼怪。”
“幼清毕竟是你师父,阿策,你过度紧张了。”
戎策走到桌前,愤懑地双手拍在桌面上。快要入冬的时节,他却额头冒了汗,嘴里自言自语着,最终长叹一声,说道:“对,我不能瞒着他了。我不应该有事情瞒着他的。”
孟兆宁刚想说想通就好,戎策已经拿了卷宗冲出门去,远远喊了一声“晚上见”。末了,孟兆宁笑着摇头,这孩子还是年轻,想一出是一出。好在有人护着他,让他为所欲为。
戎策刚走不久,东护方司监察走进来,说有要事禀报。孟兆宁一挥袖,说道:“有话直说。”
“坊间兴起传闻,准王妃郭毓舒……偷情。”
孟兆宁猛烈咳嗽几声,心想好在没喝茶,不然面前这些文书都要化为纸糊。他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叶斋还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而且极为恶劣,污人家女孩名节。“是真是假?”
“正要去查,”这东护方司的监察一向是说一不二,今日来询问徒有虚名的指挥使反倒是一反常态,“只是此事关乎昭王声誉,需不需要上报朝廷,延后婚期?”
“指不定是有谁羡慕郭姑娘,恶意造谣,如此便延后婚期,实为不妥。”
“是,属下一定查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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