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部队的加入彻底扭转了南方战场的形势,不管是自视甚高的南方士族还是桀骜不驯的豪强,又或者只知道老爷不知道朝廷的私人武装,都在火炮的轰鸣声中瑟瑟发抖。他们惊恐万分,他们茫然不知所措,穷尽他们的想象力,他们也无法想象一根冰冷的、沉重的铁管子为什么会发出那雷霆万钧的巨响,喷射出恐怖的火球,将沉重的铁球打出这么远的,更无法想象一根细长的铁棍子、一堆黑色颗料、一颗铅弹组合在一起,为什么就会变成如此致命的武器,屡屡在超过五百米的距离精准地射杀他们的将领。
这支火器部队来得太过突然,它就像一头穿越时空的霸王龙,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突兀的蹦进了羊圈里,整个世界对这支部队的到来毫无心理准备,只能像软弱的小绵羊那样无力而绝望的看着这头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自己猛扑过来……当那些可怕的大炮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的时候,当那些火枪手扛着燧发枪排着整齐的队列踩着鼓点大步走来,在五六十米的距离打出雷霆万钧的齐射的时候,所有将领都发现,他们的军队,他们的战术都已经过时了。
以这支火器部队为尖刀,北宫静只用了三个月便扫荡了整个湘南地区,将战线一直推到了桂林郡。在她辉煌的胜利的背后,是几十个南方古老的家族的灰飞烟灭。
祖逖那边打得没有这么顺利,因为江州那边山地实在太多了,叛军在山地修建了大量坚固的营垒,晋军每推进一步都相当困难。而且许多地方时叛时降,反复无堂,也牵扯了他大量的精力。他取得了大多数战役和战斗的胜利,也消灭了不少于四万名叛军,但一直到冬季降临,都没能彻底将江州南部的叛军消灭。
这意味着明年还得继续打。
不过打仗归打仗,他是一点也没耽搁正事。
华轶已经不适合再担任江州刺史了,在祖逖率领大军抵达豫章后,他便将手中权力交给了祖逖,自己带着家眷离开江州,前往南阳。在南阳,他挂了个闲职,负责挖掘、推广传统的礼仪和制度,宣扬儒学。
儒学固然有着自身的种种短板,然而却是目前最容易为普罗大众所接受,所遵从的一种学术,跟那玄之又玄、能把人整成神经病的玄学相比,它不知道高尚了多少倍,想要统一目前那极端混乱的意识形态,重塑那已经支离破碎的价值观、道德观,就离不开儒术。而且这个时代的儒学可不是用来培养小绵羊的,汉唐时代的儒生猛得一批,提刀能砍人,提笔能写出锦绣文章,多的是诗酒风流、勇武豪迈的狠角色。
那儒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种专门培养小绵羊的学术的呢?
答案是宋朝。
儒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一直都在吸收新的学说,一直都在进化,以适应新的时代。在诸侯相攻血流成河的时代,它在宣扬和平、仁义的同时也斩钉截铁的表示“百世之仇犹可报,况十世乎”,在血亲复仇之风盛行的时代它大力赞美替父母报仇杀死仇人是大孝,不仅不应该问责,还应该得到嘉奖……它很多价值观一直到今天依旧被人们所认同,所遵从。比如说民国时期的施剑翘,父亲在与孙传芳的交战中战败被俘,然后枭首,她花了十年时间完成了复仇,在佛堂乱枪打死了孙传芳,被送上法庭审判的时候整个社会舆论一边倒的替她发声,认为应该无罪释放她————是的,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替血亲报仇杀死仇家是无罪的。桓温也干过这事,趁着仇家办葬礼持剑闯进灵堂将害死他老爹的仇人三个儿子全给宰了,不仅没有被问责,还名声大躁。
你看这个时候的儒学哪一点像是培养小绵羊的学术?猛到飞起好吧。
可是在宋朝,一切都变了。最大的改变就是那些大儒突然一个个跟心理变态似的,琢磨起怎样折腾女人,怎样折磨学子,卡死他们的上升通道来。为什么要折腾女人咱们就不说了,宋代那些腐儒早就给出了答案,至于为什么要折磨学子……
简单啊,学儒学的人太多了,渴望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人太多了,而朝廷能够提供的职位却太少了,哪怕宋朝冗官情况之严重,绝无仅有,相对于那数量庞大的读书人而言,还是杯水车薪。那些读书人如果一直都郁郁不得志,以传统儒生的脾气会干什么,用屁股都想得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边进一步将儒学神圣化,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一边将儒学变得跟玄学一样玄奥、晦涩、难读,让无数儒生皓首穷经,一辈子都埋没在书山题海中,逐字逐句的琢磨那些儒家经典,去追求所谓的圣贤之道,让他们相信,读书没能改变自身的命运并不是这些书的问题,而是你自己的问题,是你资质太差,没能领悟真正的圣贤之道。
至于圣贤之道是个啥玩意儿,估计正在对着儒家典籍大改特改的大儒们自己都说不上来。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用圣人的标准去要求每一名学子,让他们去做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其实孔夫子的书真有这么难懂吗?都是在教导大家要谦虚,要好学,要守礼节,要不耻下问,要有一颗仁爱之心,照着他老人家要求的去做就是在奉行圣贤之道了,真的需要花一辈子去逐字逐字的琢磨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宋明清上干年都没人弄懂?
哦,也不是没人弄懂过,只是弄懂了的人都在拼命忽悠别人,让大家少做,多想,直到把自己想到变成神经病,直到年轻人应有的朝气、锐气都被那越来越晦涩难懂的文章,被科举上那一次比一次古怪的考题给消磨得一干二净,直到他们变成一个除了写文章之外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为止。
自汉末以来,由于无休止的战乱以及以司马家为代表的那拨人那种种令人窒息的操作,儒学的地位受到了近乎毁灭性的冲击。在曹魏时代,法家压倒了儒家,而到了西晋,玄学成了最受上流社会追捧的学说,许多大儒都改学玄学了,比如说谢安的大伯谢鲲。也就华轶统治的江州和张轨统治的凉州儒学之风还比较浓,而这两个州是这个黑暗而混乱的时代中治安、风气都比较好的地区。如今南阳小朝廷已经在荆州彻底站稳了脚跟,是时候将那些丢掉的东西捡起来了。
当然,也得作一点修改,不能一成不变,李睿可不想给自己添堵。
华轶带着自己的家着和门生故吏跑到南阳去当他的儒学形象大使了,江州刺史之职也就只能由祖逖来接手。他一边打仗一边招抚流民,丈量田亩,将流民和北方移民安置到鄱阳湖平原去,大力推广双季稻。他强大的人格魅力在这里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管是江州本地老百姓还是北方移民都对他心悦诚服,被俘的叛军对他敬爱有加,就连向来桀骜不驯的山越也视他如父,听从他的安排离开深山,搬到平原上去定居,去耕作。在他的努力之下,鄱阳湖平原大片肥沃的水田被开垦出来,来自北方的插秧机、畜力收割机、水车、水磨等等技术也在鄱阳湖平原迅速推广开来。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战乱非但没有摧毁江州的繁荣,相反,江州还越来越富了!
被任命为湘州刺史的贾攸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不过他做得没有祖逖那么好。他身上始终都带着一点世家子弟的高傲,没法像祖逖那样跟底层老百姓打成一片。不过,湘州老百姓还是十分敬重他,毕竟像他这样出身于世家却肯尽心尽力帮他们这些老百姓谋福利的官员真的太少了。不就是有点高傲吗?笑死,换他们有这么好的出身,当上这么大的官,他们只会比贾攸更加高傲!
由于湘州叛乱持续了一年之久,李睿今年在湘州种植甘蔗的计划自然告吹了。乱世中粮食总是紧张的,得优先保证粮食生产,谁还顾得上种甘蔗啊?这可把他给气得不轻,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块像样的蔗糖了。本来打算今年在湘州开壁甘蔗种植园,种个几百上干亩甘蔗,发展蔗糖产业,在实现吃糖自由的同时也将蔗糖作为奢侈品卖到江东、四川乃至北方去,狠狠赚一大笔,结果因为湘州叛乱,整个计划全泡汤了。甜滋滋的蔗糖没了,黄澄澄的铜钱没了,为了平定叛乱还烧掉了数亿钱……
越想越气,真想将挑起这场叛乱的家伙抓到南阳来,打他们一百鞭!
一个月打五鞭,打足两年!
对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就不能有半点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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