怛梨知道,她的弩箭再也护不住这座山和这片湖了。
宗恕已经不再怕打雷了,她却害怕极了随时随地突然响起的爆炸声和防空警报尖锐的鸣笛,只有躲在经楼中时方有片刻安心。宗恕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让她继续一个人留在山里,连哄带骗地强行将她掳回了海市。
那年她“三十三岁”,他“十八岁”。
刚好是一个新的循环伊始。
离开了那座山,在人群中他们若是想要待在一起,就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照片和报纸越来越常见,这件事也变得越来越不简单。
这一次,宗恕是自欧洲留洋归来、自族亲长辈手中接手产业救国的新时代青年,她是他兄长留在乡下祖宅的原配遗孀。
这身份倒十分合乎怛梨的喜恶,让她能够免去了同那些富太太们的交际来往,也不必参与那些蹩脚的下午茶和舞会派对,反正她是一个“旧时代的遗产”,不懂得那些时下新奇的事物再合理不过。
宗恕在人前的所作所为也十分合乎他的新身份——慷慨解囊捐赠财物,开设福利院收留孤儿,为战乱中无辜波及的百姓提供免费的医疗和日常供给。他的朋友们都是些与他身份相似的富家子弟,大多曾在香港澳门或是南洋读书,但也不是全然没有从欧洲回来的,宗恕用英文聊起风土人情和周游见闻时竟也能完全不穿帮。
怛梨有时从房间出来时,偶尔碰巧撞见宗恕和那群年轻人们在客厅中谈天说地,讲古论今。那几个年轻人在他面前就如同三岁稚童,论学问和见识,没人能比他更渊博,他却并不卖弄,伪装得极好。
宗恕抬眸见她正站在二楼静静听着,遂举起手中的红酒杯向她隔空敬了敬,引得一旁的友人也仰头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这位就是令嫂?原来竟然这样年轻。”
怛梨不自在地下意识抓紧了木质的楼梯扶手,温婉礼貌地冲他们微笑。
宗恕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细细回味:“长嫂风姿绰约,正当年华。可惜兄长走得早,是个短命没福气的。”
怛梨扭头便走,“砰”的一声甩上房间门。他却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握拳抵在唇边,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声笑起来。
“兄嫂伉俪情深,一提到我兄长她就难过。”宗恕将水晶高脚杯搁在桌上,突然起身:“我上去瞧瞧。”
被晾在原地的几人俱是一脸惊疑不定的神色,彼此间相互交换眼神,谁都不敢先开口。
宗恕推门走进来时,怛梨正在房间中画油画,这是为数不多的新奇玩意儿里能令她稍稍提起些兴趣的,她喜欢那些鲜艳的色彩,仿佛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生气了?”
宗恕走到她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帮她轻轻揉捏按摩着后颈。
怛梨懒得理会他,任由他去,也不吭声,只继续握笔在亚麻布上涂画。
见她不搭腔,宗恕垂手用食指指腹在她的颜料盘上蘸了点嫩芽一样的淡绿色,朝她脸颊上抹去。
怛梨终于停下,气愤将画笔朝他身上丢去,溅了他白衬衫一身的油彩点,“你有完没完?”
她每每生气的样子落在宗恕眼里都受用得很,他本来就是故意惹恼她,就喜欢看她生气——哪怕是生气也好,至少能让他感受到她的情绪,而不是永远毫无起伏波澜,像弱水湖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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