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今不说话,谭卉才后知后觉地用袖口抹了抹嘴,又倏地钻到云今的油纸伞下,尔后笑嘻嘻说:
“我们是工匠又不是僧尼,不受佛门戒条约束。而且那些僧者都不吃暮食的,我们若一板一眼跟着他们的饮食作息,岂不早就饿死了?那到时候谁给临川大长公主修佛寺啊?”
临川大长公主乃今上姑母,不日便要来净因寺修行,工部奉敕扩建。又因固安大长公主上个月薨了,修建事宜暂停,这个月初才复工。
“哎哟!”谭卉叫了声,示意云今往山门方向看,“又一个被拦在门外的。”
净因寺坐落于甘望山上,久负盛名,晋阳城乃至河东道的百姓都有到此进香的习惯,只是扩修以来,山寺内外有侍卫轮岗把守,不再接待平民了。
谭卉抑扬顿挫地揶揄:“佛不渡庶民。”
云今只叹她真是胆大,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又顺着谭卉的视线往山门看,果然有一男子在与侍卫攀谈。其人戴着斗笠,着一身墨色劲装,个头比侍卫高,微微俯视着,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雨雾太大,又隔那么远,看不清男子的面貌,云今的脑海中却蹦出一个念头。
——那人好像她前世的夫君啊。
上辈子因为一场马车意外,云今命丧当场,却又莫名其妙地重获新生,醒来时她发现回到了四年前。
前世最后一个月留给她的印象实在糟糕,她不想再与霍连纠缠,也想离开尹州去别地瞧瞧,这才有了如今的生活,宁静又充实,云今很是满足。
按理说霍连此时此刻不会出现在这边,再说了,就算那人真是霍连又如何,他们这会儿互不相识,哪怕擦肩而过也只是陌生人。
“好了,我们快去干活。”云今挽着谭卉往作坊走。
天色暗沉,云今点了油灯,烟蒙蒙的雨雾将水汽送进室内,骨子里都透着寒凉与潮润。
云今是塑匠,谭卉是木匠,两人不在一块儿干活。云今需要做的是往木匠制成的木骨架上糊泥绘塑。修建浮图,绘制佛画都是大功德,塑像也不例外。
这活儿不轻省,云今却乐在其中,转眼便流逝一个多时辰。
“砰!”
门口忽传来巨锤一般的声响,云今的手猛然一抖,泥刷掉在地上。
她心如擂鼓,头一个反应这是进盗贼了。可守卫堪称森严,盗贼何来的可趁之机?
那柄刷子溅了些泥浆在云今的衣角、鞋面,因她穿了件浅色的束袖圆领袍,污渍明显扎眼。
哪怕腰间系着皱巴巴的擦手腰巾,也显得与整个作坊格格不入——看着就不像是干活的人。
来人如此下了定论,旋即踏步而来,乌色皂靴踩出一个接一个的湿漉脚印。
直至他站定在身后,云今仍僵着身子不敢转过来,她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一把刮刀,像是要自卫。
男子目光寸寸压下,面无表情地沉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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