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时候不早,贺重霄稍微舒展了一下肌肉后便缓缓下了地,虽然有些久未拉伸的酸胀无力,但想象中那翻山倒海般的疼痛却并未袭来。
许是宋御医的医术着实高明吧,贺重霄这么想着便披上了那件搭在一旁红木衣桁上的大袖披风朝殿外走去,未曾想却被门口的守卫所拦。
见贺重霄面色不善,将其拦住的侍卫出言皆是道:“贺将军,陛下有旨,让您在殿内多加休整不要出殿走动,陛下等会会亲自来见您,下官已命人备了晚膳。”
听闻此言,贺重霄不由皱起眉头,但见那守门的侍卫一副坚定决然的模样,便也不再纠缠,转而踱回了殿内。
见堂中的檀木案几上已然有宫人开始往上头布施菜饭,既然出不去这道门,本就昏睡数日饥肠辘辘的贺重霄也不至于和这佳肴珍馐过意不去,便落座案边举箸吃起了起来。
许是因思量自己昏迷初醒,这顿食膳并不似宫中一贯的御膳那般甘旨肥浓,但却并不寡淡,依旧叫人食指大动尺颊生香,贺重霄向来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人,故而这般清淡的菜肴对其来说反而更为合口。
膳后,因出不去这宫殿贺重霄便干脆在这殿内转了起来,与贺重霄见过的两仪殿宣政殿相比,这座宫殿的布局摆设显得较为简练,虽少了些许藻井彩画、雕梁画柱,但据其重檐庑殿顶的屋顶规格和极为考究精巧的布设来看,想来只能是皇帝朝后休息的南熏殿了。
当贺重霄把南熏殿转了个七七八八,他又舒展了一下筋骨后便打算走回中堂,却忽有一张画卷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虽说那幅画卷的摆放之处极为隐秘,可像是被冥冥之中的什么牵引着,贺重霄仍是停下了脚步朝那隅角落缓踱去,之后一幅略显陈旧的画卷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幅画卷卷幅不大,画技手法也略显青涩,可用笔用墨却颇为大胆,带着股少年牛犊的风发意气。卷上以皴点勾勒出远山近石和几株苍劲挺拔的松竹,又以点染数笔勾勒出树下的一个小小人影。虽然画上有着大面留白,笔法也颇为随性写意,可贺重霄却依旧能一眼认出那树下崖前之人不是别人却正是自己——
树下的少年倚松靠竹,右腰挎剑,左手拎酒,头发因还未加冠而并未完全束起,故而发丝与衣袂一起随风飘扬着,浑然一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风流少年郎模样。
贺重霄见此不禁愣怔在地,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灌回溯而来,他记得萧憬淮是曾说过要给自己画一幅画像并将其一直保存下去,可当时的贺重霄却不过将这句话当成了一句玩笑,只是笑笑却并未当真。
毕竟彼时贵为皇子、而今尊为天子的萧憬淮什么没有呢?不要说那价值连城的明月珠青玉案双玉盘了,就算是天下苍生都尽在其掌握之中,又何须给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画像,并且还将其一直保存下去呢?
怀着复杂的心情,贺重霄有些茫然混沌地向中堂走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坐下捋捋脑内的一团乱麻时,便听得殿外的宫人高声通传,当他回起头时对上的已是萧憬淮那双显露出疲惫的微红双眼。
如此骤然相见贺重霄竟一时有些无措,明明自己不过只昏睡了短短数日,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恍若隔世。
椒风殿的那场大火就像是那落迦中的业火般,将贺重霄的心魂精魄全然淬炼了一遍。故而当萧憬淮大步上前把他抱在怀中时,贺重霄并未抗拒,反而悄悄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背脊。
片刻后,贺重霄终是觉得有些奇怪便轻咳了一声,萧憬淮见状以为是压到了贺重霄身上的伤口,便立即松了手上的力道,神色关切道:“压到你身上的伤了?”
贺重霄闻言不知怎地脑内又浮现起了方才看到的那幅画卷,心中陡然窜出股说不清道不尽的情愫,便垂下眼眸莫名有些心虚道:
“微臣无事,叫陛下忧心了,只是不知小皇子如何……”
对贺重霄这般转移话题,萧憬淮面露不豫。
“你进去救他时将他护得很好,他自是无事。在你昏迷时朕已下旨将他过继到皇后膝下,过几天便会挑个吉时让礼部拟好玉牒。林氏脾性温婉且一直都想要一个孩子,她会好好待他的。”
直视着贺重霄有些闪避的眼睛,萧憬淮一字一顿道:
“朕问的不是他,是你。”
“微臣刚才说了,无事……”
见贺重霄脱口又是无事,萧憬淮眸色一暗,嗓音中多了几分深沉。
“可宋御医却和朕说你身上有很多沉疴旧疾,甚至体内还残有余毒,你难道要说是宋御医的诊断出了差错?”
“贺重霄,你不要总想着骗朕,无论是伤还是心。”
听闻此语贺重霄心下一惊,抬头对上的是萧憬淮那双似笑非笑的琉璃凤眸。
“你以为朕不明白吗?这十三年来的朝夕相处便是个痴儿想来心下都已了然,不过你自己却是越来越在闪避。”
萧憬淮所言不错,随着年岁的增长,尤其是当贺重霄助萧憬淮登庸纳揆之后的这五年更是如此。贺重霄一直在不断地躲避不断地逃避不断地退缩,自幼习得的都是些孔孟圣贤之道的他只想将二人的关系维系于那简单的君臣纲常中,君臣佐使,都俞吁咈,不敢也不想僭越分毫。
贺重霄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这么做没错,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这般坚守简直是一出令人觉得啼笑皆非的掩耳盗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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