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剑南时栖迟问他打完仗想去做什么,他说自己想当游侠之语并非搪塞,他确实对那种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逍遥自在心驰神往,他并不喜欢宫廷朝堂上的那些所谓的勾心斗角、阴谋阳谋,但为九年前上元夜时自己许下的两个誓言心愿而践行终生,他从不后悔。
战争啊,不论胜负成败,从来都意味着流血和死亡,贺重霄知道即便自己拼尽全力,也只能保大煜一方安稳。
可正如在剑南时严宏胜对自己的那番质问,既然他身上穿着这铁甲金带十一銙,手上握着众将士和城中百姓的身家性命,他便理应担负起这份责任,挥刀斩敌,直取楼兰。
这是责任,是义务,亦是他从儿时起便一直烙刻在心底的毕生夙愿,可以让他倾尽一生去信守兑现。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叩拜起身后,贺重霄席地而坐,他将身侧的那壶屠苏酒中的其中一壶拔盖饮下,像是欲与那七万余忠魂共饮般,他抬手将另一壶屠苏酒悉数倾入湖中,而后却打着节拍高声唱颂了起来。
水天相接,冰面上有雪白水鸟羽翼掠过冰面、一闪而过的飞影,贺重霄嘶哑着喉咙高声唱至一半,身后忽地响起了一阵悠悠笛音,那笛声雄浑跌宕,如泣如诉,与他的歌声相辅相成,恰到好处地交融在了一起。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一曲终了,贺重霄蓦然回首,发现魏林游手握一柄翠绿竹笛出现在自己身后。
“……许夫人?”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贺重霄愣怔在原地。
“若是杨老将军能率那七万忠骨,魂兮归来,只怕千军万马都要为之颤栗吧?”望着那在斜阳照射下一派碧波似血般的哈拉湖,魏林游悠悠叹道。
七余万。
对很多人来说这只会是个冰凉的数字,从寻常百姓人家口中也只能听到杨老将军一人的威名,可是贺重霄却知道,那都是一条条与旁人无异的鲜活人命。
“今晨的诏令是你带来的?”
见到魏林游在此,又思及今晨那封“许颢将军大病卸甲,故遣黑甲军于北凉御敌,望重振其雄风”的诏令,贺重霄心下顿时了然。
“不然呢?”魏林游双手抱臂,送了贺重霄一个白眼,“黑甲军只听夫君和我的话,要不是我亲自前来他们能这么服服帖帖地跟在你手下?”
贺重霄面上虽带着几分戏谑调侃的笑意,可他的语气中的谢意却是诚挚:“那末将便谢过许夫人了,如此大恩贺某自是没齿难忘。”
“不过黑甲军毕竟是许家这么多年来的辛苦经营,许夫人如此‘慷慨解囊’,倒是令贺某有些诚惶诚恐呢……”
冲魏林游笑着抱拳施礼后,贺重霄却又忽地觉着有些奇怪,如是打趣道,但魏林游却摊了摊手,显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们留着干嘛?让他们继续珠沉沧海、剑秽黄埃啊?”
见魏林游面露不解地瞥了自己一眼,仿佛她才像是那个觉着奇怪之人,贺重霄一怔,半开玩笑道:“……你就这么信任我?”
“我看中的人我有什么不信任的?”魏林游张嘴便道。
“……”
魏林游心直口快,待话音脱口她这才觉得有些古怪。俩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不由有些尴尬,贺重霄轻咳一声,略微错开了与之的视线。
“咳……你应是见过何铃了,娄家三公子之事想来你也有所耳闻吧?”
“咳咳,嗯……”
魏林游再怎么大咧不羁但说到底却仍是一介女子,她亦是有些窘迫地轻咳几声,垂眼朝下看着自己的翘头鞋尖,面上不觉染了几分绯红,但待到说至何铃之事时却又是抬头,面露忿忿:
“你说得不错,那娄家三公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先前是我被其外表所蒙蔽,这才让她遇人不淑,遭受这般不幸。”
魏林游语气激奋地说着,但忽地眼神又是一暗,黯然叹了口气:
“……但当我与娄家对峙,欲为何铃她争个公道后再给她寻觅良夫再度改嫁时,她却是拽住了我,我问她为什么,她只是摇头。我知道这丫头面皮薄,是担心这般再嫁有辱她的名节,今后怕是不会再有夫家要她。”
“可我却是不甘啊!凭什么你们男人能三妻四妾风流快活,而我们女人就要低三下气忍气吞声?”魏林游说着攥紧了拳头,她的背脊起伏着,却不知她这愤懑究竟是为谁,“……实在不行,大不了我就养她一辈子,省得让她再去你们男人那遭罪。”
被误伤为“你们男人”,贺重霄也不说什么,毕竟娄嘉茂这种败类哪里算得上是人?在娄家时若非是想着何铃,故而手下留情,要不然贺重霄简直想一脚让那家伙半身不遂断掉他后半辈子的“性福”,省得让他今后再去为祸人间。
在魏林游因自觉失语,而在心下暗骂自己怎么总在对方面前说出此般话语来时,贺重霄却是在魏林游惊诧的目光中点了点头,附和道:
“你说得不错,但这件事情你还是要征求何铃她自己的想法。”
“伸手。”
“干什么?”
见魏林游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多了些许复杂,而后又掏出一块方帕,忽而来了这么一句,贺重霄一时觉着有些莫名其妙。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