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脚蛇快活的叫了一声,伸出舌头使劲舔了舔九嶷鬓角的热汗。九嶷知道他这是在鼓励自己,同时自己也不敢放心停留,所以尽管双手双膝全被地面磨成了鲜血淋漓,却是依旧快爬不止。接连又拐了许多个弯之后,他惊呼一声,看见前方出现了脸盆大的一片光明。
挣命一般的,九嶷又向前爬了几丈远,然后从那脸盆大的洞口中伸出了脑袋。
洞外夜色正浓,方才他眼中的光明,原来不过是一地月光。在又干又凉的空气中做了几个深呼吸,九嶷很艰难的又向外伸出了一条胳膊。然后仿佛要把自己的关关节节全拆一遍似的,他一边疼得呜呜直叫,一边硬从小洞口中挤了出来。
半死不活的瘫在了洞外的草地上,他强打精神环顾四周,发现这洞口是开在了一片小树林里。勉强挣扎着坐起了身,他又发现自己身上那半截僧袍早没了踪影,此刻彻底成了一丝不挂,手掌和膝盖则是血肉模糊,肋骨没有断,然而前胸后背红中透紫,疼痛得简直不堪触碰。
四脚蛇从他脖子上溜了下来,趴在地上仰起脑袋看了他片刻,然后张开两只前爪,抱住了他的小腿。
九嶷起初只是喘,及至把气喘匀了,也习惯了周身的疼痛了,他才低声开口说道:“阿四,怎么办?我把狗崽子扔给驴了!”
四脚蛇没言语,因为对于狗崽子实在是没兴趣。
九嶷抬手摸了摸光脑袋:“那头驴会不会一怒之下,把狗崽子吃了?”
四脚蛇不喜欢九嶷挂念其它妖精,故而继续装聋作哑。
九嶷很不安的咽了口唾沫:“要是真吃了……还怪可惜的。”
四脚蛇听不下去了,气得大声怒道:“哼!我瞧那驴还挺看得上他的,兴许他俩现在已经讲和了呢!你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管他?”
九嶷难得的没有对着四脚蛇发脾气,心不在焉的回头看了看洞口,他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颇有意钻回洞去,把狗崽子救出来,可是真让他钻,他又不大敢,因为洞中的吕清奇实在是厉害得很,他怕自己会是有去无回。
身边一道青光闪过,四脚蛇化为人形,凑到了九嶷身边。很亲热的挎了他的一条胳膊,四脚蛇想要把他搀扶起来:“九嶷九嶷,我们走吧!我想办法给你偷一身衣裳,我们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讨生活去!”
九嶷沉吟着起了身,腿站不直,并且驼着背:“我……”
他又回了头:“狗崽子他……”
光着屁股的四脚蛇使出浑身力气,硬把光着屁股的九嶷架向了前方:“狗崽子是驴的,和我们没有关系!”
九嶷一甩胳膊:“我这么光溜溜的,下了山能见人吗?去,先把衣裳给我弄回来!”
片刻之后,九嶷抱着膀子蹲进了草丛里。
他那一身结结实实的腱子肉像是被冻硬了,油光水滑的反射了月光,连粒鸡皮疙瘩都不起。皮肉亮,脑袋也亮,他蹲得纹丝不动,唯有一双炯炯的眼睛滴溜溜乱转。眼睛乱,心更乱,他不肯回头去看那一处黑黢黢的洞口——当然,看也看不到,如今洞口与他之间隔了矮矮的一座小山坡,山坡之上草木荒凉,人或兽从中经过,连一串足迹都留不下。
如此蹲了良久,他的前方忽然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张苍白的少年面孔从草丛中向上探起,正是四脚蛇行窃归来。在看清了九嶷的所在之后,四脚蛇立刻欢喜的弓着腰跑了过来:“九嶷,我方才跑出去了好几里地,终于找到了人家。你看你看,我不但偷到了衣服,还给你带回了好吃的!”
说完这话,他气喘吁吁的弯腰蹲到了九嶷面前,单手托出了一只大荷叶包。九嶷接过荷叶包打开来,发现里面包着的是一根冰凉的熏猪尾巴。这猪尾巴又粗又长,十分有肉,而九嶷抄起猪尾巴,也不管四脚蛇的饥饱,自顾自的一口先咬住了尾巴根。四脚蛇跟他行走江湖这许多年,早被他伤透了心,故而此刻也不在乎。抬手解下后背上的小包袱,四脚蛇把小包袱放在地上摊开来,原来那包袱皮是一件单薄的小褂,褂子里面包着一条同样单薄的布裤,以及一双露脚趾头的破布鞋。
四脚蛇凑到九嶷身边,抖开了小褂要往他身上披,又转着两只绿豆眼谄媚道:“九嶷你慢点吃,现在没有狗崽子拖我们的后腿了,等我们走出了这荒山野岭,另找个新地方发财去!这回你瞧我的吧!我一定好好干,你让我吓唬谁,我就吓唬谁,诈来的钱全都归你,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卖什么。哎呀哎呀,你看你都被那只驴吓瘦了。”
九嶷“呸”的向外啐出一节骨头,随即瞪了两只眼睛转向了四脚蛇:“放你娘的蛇屁!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老子怕过谁?谁能吓到老子?”
四脚蛇被他骂得一惊,心神一乱,险些当场恢复了原形:“方才那洞里的驴不是把你追得——”
话未说完,他很识相的不言语了,而九嶷毫无预兆的怒发冲冠起来,伸出一只油腻腻的大手,他攥住四脚蛇的细脖子向后一抡,同时咬牙切齿的怒道:“我那是着了他们的道!否则凭我九嶷的本领,会被一条驴追得满天飞?妈的!等走出这座荒山,先去吃一顿驴肉火烧解解恨!”
四脚蛇惊叫一声,被他甩得凌空飞起,随即“扑通”一声落了地,草丛之中之间尘光一闪,正是他法力微弱,支撑不住,身不由己的恢复了原形。扁扁的趴在地上喘了会儿气,他“嘎”的哀鸣了一声,然后提起精神运出气力,飞快的又溜回到了九嶷身边。爬树一样爬到了九嶷的肩膀上,他审时度势,可怜兮兮的小声问道:“九嶷九嶷,你生气了吗?”
九嶷把最后一节猪尾巴尖填进嘴里,然后慢条斯理的把一条胳膊往小褂袖子里伸,伸到一半,他的动作忽然停了,含着一小块猪骨头,他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嘀咕道:“你说,那驴为什么非要把狗崽子留下来?”
四脚蛇一听他原来还惦记着皓月,登时气得想要咬他一口:“驴和狗是师兄弟嘛!驴看上狗了嘛!他们俩算是半个亲戚,一家人嘛!你当驴会啃了狗崽子吃肉吗?”
九嶷一摇头:“不会,狗崽子那身肉太嫩,不像我这么有嚼头。”
四脚蛇听闻此言,慌忙爬回了九嶷的肩头,又伸了黑爪子去捂九嶷的嘴:“别说别说,万一这附近还藏着什么马精骡子精呢!可别让它们听见了!”
九嶷“呸”的一声,把口内的小猪骨头和口外的小黑爪子一起啐飞,然后站起身抖开裤子,抬脚穿了上一条裤腿,一边穿,他一边又自言自语道:“说老实话,那狗崽子的心地倒是不坏,模样也挺可爱,就是傻了一点,总想替天行道,结果这回可好,把自己搭进去了。阿四,你说他那么犟,万一他死活不肯和驴合作,再被驴先奸后杀再吃了,可怎么办?”
四脚蛇翻了个白眼:“一锅狗肉而已,吃呗!”
话音落下,他想了想,继续补充道:“那狗崽子油头粉面,一副兔崽子样,兴许一直是装正经,专门欺骗你这种又纯情又英俊的威武大汉。要不然,他怎么几次三番的追着咱们不放?难道天下没有其它妖精做坏事了?哼!九嶷,你这么纯洁天真,哪里知道狗崽子的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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