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到知天命之年时他每每想要退位,可又?顾虑着小儿?子还尚且年少,不?忍让他早早被烙上皇帝这孤家寡人的命数,失去了作为人的自由,故而还是等到小儿?子大了些?才卸下了这身枷锁。
他自己当皇帝当得颇为束缚,却不?敢推己及人,尤其是他这位权力欲望旺盛的父皇。
他试着以他这位父皇的角度来看,直将自己看出了一身冷汗。
做过皇帝的人毕竟有颇为敏感的直觉,赵泽瑾试想着自己若是赵赢,将自己的皇权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却被自己的儿?子生生算计了十?数年,被逼迫着按照小瑜的算计按部就班地走向既定的结局,猛地被那幽微的杀意惊得浑身汗毛直竖。
赵泽瑾无论是行军还是治国时都曾设想过若自己是对手?,会如何谋局,以此来调整自己的计划,可从未有一次让他如此后?背发凉。
而这一次的差别在于因为入局者是小瑜,他不?敢轻视。毕竟他是陛下带大的,又?有血缘这层奇妙的关?系在,想要设身处地地考虑自己是陛下虽然有些?困难却并非做不?到。
那层时刻存在的幽微的杀意几乎如醍醐灌顶,让赵泽瑾瞬间?明白了皇帝对小瑜反复无常的态度是从何而来。
赵泽瑜毕竟是赵赢的儿?子,哪怕再如何算计只要不?曾谋反皇帝便不?会动他。可是作为一个帝王,赵泽瑜算计得越成功,皇帝便会越心惊,哪怕试探出小瑜没有记忆也会时时刻刻心中?生疑。
一个帝王想要坐好江山,需要有必要的敏感度,这个度十?分难以把握。敏感度太低便是放任那等野心蓬勃之辈作乱,动摇江山根基、民生之本;敏感度太高便是疑心病作祟,屠戮功臣、凉薄狠辣、自毁长城。
人人都有疑心,而这疑心放在帝王身上往往会被无限放大以致倒转乾坤、生灵涂炭。赵赢这皇帝做得没有多出色,必得的疑心病倒是不?仅没落下反而变本加厉。
他看着赵泽瑜天真懵懂,在压下心中?疑惑时脑海中?也必定时时浮现上一世?这个儿?子手?腕超绝、面无表情地将所有人包括自己算计在内的事情,如鲠在喉、如坐针毡,将人放在眼皮子下看着时时试探。
这一次便是皇帝的试探。
小瑜若是一味藏拙,见识过他手?段能为的陛下必定生疑;可若是他并不?太过遮掩,以小瑜的能力,用不?了多久便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难免又?会叫皇帝的戒备深重一层,杀机更?深一分。
这般一向,赵泽瑾简直想现在便……
他心中?思绪纷杂,面对着任老的疑问却只处变不?惊:“任老,六合之外?,圣人不?言。帝心难测,并非你我?可以置喙。小瑜既然已?经当了这个主礼官,再去纠结原因又?有何益处。”
任老哪是他三言两语便能糊弄过去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秦王殿下,我?老子虽然岁数大了,却还不?糊涂,所谓六合之外?,你难不?成还想糊弄我?老头子这世?上有神鬼之说。”
赵泽瑾微微笑道:“您若问在下是否信神鬼之说,在下自是不?信的,可有人信,神鬼之说自古有之,始皇帝尚且为长生不?老之说疯狂,更?何况当……”今圣上?
他最后?几字并未说出口,任老便已?明白,却道:“便是信了这些?,又?同小瑜有何关?系?”
赵泽瑾薄唇微动,以唇语道:“预言。”
任老脸上的线条骤然凌厉了起来。自古以来,皇帝自诩真龙天子,各路人马往往利用所谓“天时”争权夺利,号称自己众望所归,而又?不?免为这胡编乱造的“兆头”所胁迫。
一个皇帝去泰山封个禅,便好似觉得自己真的能够等同三皇五帝、流芳千古一般;每每哪里?有地动等天灾出现,皇帝便得下罪己诏,德行有愧上天方会降下惩罚。
更?甚者,储位、王位也同什么紫薇天狼联系到一起,给人心中?种下一道暗影。若真是这样,一旦若有心怀不?轨者“预言”赵泽瑜命犯紫薇,而皇帝还真的心生疑云,那可就真的不?得安生了。
见任老接受了这个说法?,赵泽瑾也松了一口气。
他和皇帝都有前世?记忆这种事太过耸人听闻,怎好对任老说?可又?要为皇帝疑心且不?时试探小瑜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只好找个虚无缥缈的借口自圆其说。
说来也颇可笑,任老在陛下朝中?任职二十?来年,对陛下信这鬼神之说这种并不?算贤明的事一点疑问都没有便接受了,可见这位陛下给任老留下的都是些?什么印象。
任老道:“是英王?”
赵泽瑾迟疑:“您知道,皇宫大内,我?的人也……,这个也是勉强才探出来的,不?能确定。”
他说得语焉不?详,倒像是一种另类的确定。
作为赵泽瑜心中?最光明磊落、冰清玉洁的人,赵泽瑾对把这样一口黑锅扣在赵泽恒脑袋上毫无心理?负担,可见其才是那个“吾弟之美我?者,私我?也”的典范。
赵泽瑾双手?作揖:“因此来日若我?并不?在京,鞭长莫及之时,小瑜有何危险,还望任老援手?。”
任老剜了他一眼:“瞧瞧你们老赵家这些?乌烟瘴气的事!”
这可说呢,赵泽瑾觉得明明是陛下一个人搞出来的事,他和小瑜作为“老赵家”的人也是有点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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