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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冥狱的胎动2(第1页)

靼米安的身形隐藏在丝绢、沙石、金属、气流所凝聚成的五角星结界。上半段的法术告一段落之后,她向结界外的艾利嫚丢出一朵疲疺之极的笑容。清嫩的声调掩藏不住紧绷的专注与力量。

“麻烦你,让结界外保持无生体热源的温层指数。”

艾利嫚没有回嘴的本领,只好乖乖地点头。他有点陷入白痴一般的疑惑与沮丧。拜托,到了现在,他还是搞不懂究竟出了啥事?

靼米安盘膝坐在结界内。经过一段冰冻的缄默之后,她的体内缓缓地滑出一条条钢质的长条物,矿物质感的莲花从钢枝上绽放。当莲花完全盛开时,她的嘴里蓦然射出一抹赭色的光波,在落下的剎那间转化为物质躯体。

这家伙的新躯体长得很不得了,艾利嫚简直是瞠目结舌:秀美与畸怪的排斥感同时出现在那个半人半兽的身体上。清秀粉嫩的五官,搭配头顶一双发臭的泥色羊角;上半身丰美,下半身却杂七杂八。两只光溜溜的腿部长满浓密的蓝色毛发。

机伶的眼珠估算情势地转动着,老奸巨滑的神色和淘气的笑容,不知怎的,艾利嫚觉得这回的模样和这家伙真是登对。

靼米安忍峻不住地嗤笑起来。

“贝尔介比特老姊,你怎么愈长愈不可药救了?”

人欲横流的苍蝇王笑嘻嘻地伸出巨蟒特有的粗长分岔舌头。

“真过分耶,把我从粉嫩孩童的怀里硬叫过来还那么跩!你是不是被那个专会损人的前任天使给带坏了?倒是你这只始祖鸟还呆怔着干嘛,我们可是老交情呢,稍微改头换面你就看直了眼,嗯哼。”

就在艾利嫚意图想出一劳永逸的回嘴,局面兴起了澎湃的变化。

“不对,不对劲??”

艾利嫚错愕地瞪视靼密安渐渐失控、萎软的身子。像朵被连根带壤扯出湖面的水莲,他痛苦地蹲坐下来,抽搐着,双手紧紧环抱自己,似乎意欲藉此阻扼水分散离之势。

他想扶起蜷缩瘫倒的靼密安,但是后者却强自撑起自己,一字一字、困难之极地说着:“拜托?快回到骼骼刑场!可怕绝伦、深黝无边的恐怖已经发生。他?他和我的通讯念场已经四分五裂,化为光子飘向各方!卢西弗?这次又是可骇的离裂吗?不!更惨??完了,已经来不及了?伊甸园的网罗已经攀罩住他??缠缚、割裂,割裂了──”

随着音断,自他口中激射出一条条灵逸纤长的绢色光丝。紧接着,草木、石垛、山坳、断壁残垣??无数种物质和非物质源源不绝地顺着光丝,决堤般汹流出来。它们在他趴匐于地的身子旁,筑砌了层层迭迭的山林、碉堡、结界,包围住衰竭濒死的靼密安。

看到这样的光景,艾利嫚隐约明白,难以挽救的剧变似乎发生于他们为了让卢西弗独处,留他独处于光子再现场摹制出的审判场。眼前戴密安的情况虽然慑人,但他知道那只是因为靼密安在过度急恸下,本能促动的自设护障──借着这些护障的守持,他可以不受安扰,凝神净澈内在过度高涨的负力波涛。

他立刻下了判断──他必须去看看,究竟有什么异变降临在反物质冥狱倾全力守护的公主猊下。在奔赴至数亿光年远的另一时空的弹指顷瞬,恐惧悠悠浮升如潮涨。强悍的透视力已经告知他,比离裂更要命难堪的情况已经把卢西弗置于股掌,任意抚弄??

“是了,一切恰如书载于泛霉生蛆羊皮上的默示录所言。我所拥有的,终必流回我的血脉,渗入我的体肤,与我永恒系守。”

克罗采身披一袭血袍,手执青焰跳迸的负能源剑。聆听这些志得意满的说词,她的心中首度感到撕裂之音──被两股力道同样狂猛、方位截然相反的沸腾情愫扯裂的滋味,宛如身系于两匹分尸

罪犯的骏马,承受四体五裂之前的拉锯割绞。

数步之摇,光塌上躺着的就是她与他──克罗采的双股精神──同样深执惦记的堕天使,魔王,永远的伤口化身,冷到发烧的冰镇蜜酒。被掳获囚缚的反物质之王,已经失去意识,只是还是微咬着嘴,现出他咬牙切齿的电光性情。不知为何,克罗采的心中微慰──卢西弗尚不知自己落于何等境地。

她渴慕欲挲的绒黑长发已被割剪至颈间的长度,单薄孤寒,唯独一束湛墨纤长的发丝绞缠裸颈,散荡青丝晃扫起伏烧焚的胸口。被斩去那头足以掩闇灼灼灿空的流离长发后,他看上去显得了无依凭。然而,倔强光鲜的气质依然拗执,盘桓在那瓣深红如血玫瑰的倨薄双唇。绝世的魔性不因为受制而削减分毫,反而愈加张狂。

如此绝世,令他嫉恨爱慕交加。绝世形貌就算爆裂毁伤,绝世的傲慢永难掠夺。即使已化为碎片千万,那狂肆的傲慢仍自每一根细致的碎屑里,汩汩涌现。他虽咬牙切齿于永难降服的狂傲,但却也最珍视惦恋──如今,盯着那惹怜的颈子,了无遮凭的裸背,注视着被斲发斩翼的惨状,他感到的不只是快意,只有忿痛。

“为何如此?连他的头发与羽翼都不放过?那末,何不干脆斩肢挖目、剜肉削骨,让他欠你的一次还偿?”

她的爱欲与他的隐慕像是按捺不住的黑洞,意图将盘膝坐于光塌上的雅威吸入消蚀一切沼物与死体的身内抵消。然而,指控却徒然颓倒,激不起任何一波涟漪。雅威低眉敛睫,全然不受惊动。

“我属于他,以我所能够的方式服务他,自始至终。”

克罗采的手心颤瑟,剑身当然落地,空间皱缩老化起来。

“借着宰割所爱,你可以忘却自己的萎靡?”

雅威的回话冷静中带着一股奇异的得意:“对于我们而言,这比喻岂不太小家子气了些。”

他的目光凝注于俯躺在水色光塌上,被他以精神环炼囚锁,系于伊甸空间之内的灿烂身躯。他什么也看不见,除了穷尽百亿昼千亿夜、昼夜悬念的孩子。他什么也不惦怀,只除了他的叛徒。

“原来神祇之爱,残戾远甚魔鬼。”

坚若盘石的唇角绽抛微笑,讥讽的笑:“看不过去吗?那未免太不像你了,我的圣灵──或者,该称呼你为青蛇假先知,意图抢回你贪嗔痴念的对象?”

克罗采迸火般的眼只专执于自己自始至终认定的唯一对象,唯一的爱与憎、欲与恨。她只但愿行刑者是自己,让自己的手得以撕裂高傲冷诮的外衣,切断闇如黑星涡的浓长发丝,斩却褶褶沁血、美幻无俦的羽翼。拔去独角兽的剔透锐角,剥皮斩肢,囚住永远翱翔不从的异端??然后,然后,她便可以恣意抚弄渴念久时的肉体。在无力抵御的妹妹身上,留下一记记揉织毒念与柔情、毁欲与珍爱的月牙状啮痕──

“别妄念,他不会是你的。以往不是,现在不是,永恒的未来更不会是。赫米吉多顿终结于斯。战役告终,美丽的闇龙已被我擒获,将与我永世冥合。”

她再也忍不住满腔不忍,泪光盈眶:“然而,你就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感受吗?他的位格将身处何地呢?当他最顾念的东西已经被你屠杀抹消──他的自由,他的尊严该往何处去?”

雅威首次将目光转向克罗采。他的手轻抚着那束黯丽如黑光痕的残存长发──他终究不舍割斩全部而留下的,过于怜眷而无法斩尽的寒倔。

他轻轻地、温柔地对一切说:“以自由之髑髅为沃壤,爱之花卉将破土妍生;让尊严的尸身为食料,哺喂再生的菲尼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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