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蒙着树荫的崎岖小路,在混着落叶的泥泞中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恣意生长的树的根茎教马车害上疟疾,间或颤抖起来,不能自控地颠簸。
秦杏挑开帘布的一角,让车外新鲜的空气灌进来。她深深呼出一口浊气,颠簸的不适终于有所缓解,胸腔里重新替换进来的空气里有泥土、落叶和雨水混合的味道,湿漉漉的,在植物特有的苦涩里间杂着一丝清甜。
“琼。”坐在秦杏身旁的妇人小心翼翼地唤她。秦杏于是放下那一角帘布,转过头看向那妇人。
多琳噙着泪花的眼睛红肿不堪,她紧紧攥着手里的手帕,面上已经没有了那种健康的红晕,只有显而易见的恐惧。
“公主她……她,我是不是惹怒了公主?我该怎么办啊?琼,公主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她似乎很想要哭喊,却生怕惊扰了身后那辆马车里的玛蒂尔妲,只有一遍遍痛苦地重复着相差无几的问话。那声哭喊被她吞回去,折在嗓子里,成了一声破碎的呜咽。
“我要养两个孩子,今年过冬的钱我还没有攒够,如果我惹了公主生气,我……我……”
“多琳。”
秦杏的声音平静而冷淡。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多琳的脸颊上滑落,影响了多琳的视线,她急忙用手帕去擦,睁大眼睛,有点吃惊地看着面前反应出乎她意料的琼,多琳没有想到琼会是这样的语气。
在半明半暗的马车里,本来就生得出奇的白的琼显得更加白嫩,她的皮肤像公主嫁奁里昂贵的东方瓷器,泛着绸缎般朦胧的光晕。琼对着她轻轻摇头,声音没有起伏。
“殿下不会怪罪你的,她是舒佩坦王国的公主,没有人会比她更大度。”
控制不住抽噎的多琳几乎要下意识地反驳她,倘若公主真的大度,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公主面前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然而琼的手却恰好先于多琳的反驳落在她的手上。那只手近乎冰的温度教多琳险些打出一个寒颤来。她充满困惑地望向琼的眼睛,琼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睛并不同她的语气和手一样冰冷,而是关切的、温暖的。多琳忽地失去了开口的欲望,她安静下来,连抽噎都变得低微。
“你不必担忧或者恐惧。作为一位真正的公主,殿下只会给予你宽恕。”
琼也注视着多琳,那双眼睛里温柔的宽慰使得多琳觉得自己那颗沉甸甸的心又落回肚子里。多琳抽了抽鼻子,刚想要道谢却被琼的眼神制止住,琼非常细微地挑起一侧眉毛,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马车之外。多琳心中立刻警铃大作,明白此时这场对话的参与者并非只有她和琼,也终于理解了琼这颇为异常的回应。
“你说的对,琼。都怪我最近没休息好,才会这么情绪化。我真傻,没人能比公主更大度了,真不知道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是,没有人能比殿下更大度了。”
她附和的语气便不再是之前的平淡无波,倒称得上情真意切。但握着琼的手的多琳清晰地感觉到,说出这句话的琼,手变得更加冰冷,仿佛她不是坐在马车上,而是在极境中跋涉。
半天的时间,恰好够冷汗涔涔的秦杏从被时刻监视着的恐惧中回转过来,并明确自己必须更加谨言慎行。
老林耳提面命的“多听多看”和她因那次高热突飞猛进的“感知”着实帮了秦杏的大忙。教她纵使成了“琼”,也能接连两次察觉到监视她的眼睛。一次是数步之遥外的灌木丛里的玛蒂尔妲,另一次,则是方才尽管隔着厚重帘布,也令她如坐针毡的审视。
那道目光来自于谁?
当她故作镇定地讲出足以收入笑话集的谎话,肯定玛蒂尔妲的大度时,那目光便心满意足般地离去。秦杏感到一种荒诞的恐惧,她几乎想要蜷缩起来,以最消极的方式应对这样无处不在的监视。
“琼,你还好吗?”
但她不能。
秦杏对多琳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她留意到马车已经停下,便向多琳询问道:
“已经到捷忒卡奥了吗?”
“是的,已经到了,这里就是瓦沙朵,虽然是边境,但是离捷忒卡奥的国都并不远。”
车外依稀的人声佐证了多琳的介绍,秦杏还想再挑起帘布偷偷瞧瞧,就听见埃德加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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