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治好塞壬之刃造成的伤口的?”我好奇地问。
“塞壬之刃造成的伤口通常来说无法愈合……所以我使用了不那么通常的方式。”她说,“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还是老师想出来的方法。既然伤口治不好,那就不要这个伤口了。”
这句话有点难懂,但我很快便恍然了。她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多截肢了一点,用普通的新伤口去覆盖无法治愈的旧伤口。听上去相当痛苦,但只要施加麻醉,并且配合治疗的法术,就能够填补缺少的血肉和骨骼,将本来的手臂重新接续回去。
一想到她可以免于残疾,我便不禁为她而感到高兴。
但接着,我又为自己的高兴而自惭。自己不过是在梦境里与她有过些许友谊而已,却以朋友的心态自居,这真是自作多情。况且,她认识的是梦境里那个一清二白的我,而非现在这个劣迹斑斑的我。如果知道我以朋友的眼光看她,她也会恶心到无以复加吧。
其实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并没有要将现在的自己和梦里的自己分割看待的意思。就像是我在梦里也对青鸟说过的一样,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梦里,我都是李多。无非是解除了某些错觉和幻象,重新记起了一些事而已。这两天我甚至会产生一些错觉,到底是现实里的魔人李多在安全局里做梦,在梦里成为了大学生李多;还是大学生李多在通往无名山的列车上打瞌睡,梦见自己在另外一个世界成为了魔人李多?
但站在旁人的角度来看肯定并非如此,说我和梦里的自己是同一个人,倒像是厚颜无耻地扮演良善之人了。
在离开安全局之后,青鸟站在大门前对我说:“虽然局里对你是无罪释放处理,但你以前终究是做了那么多事,而且还有着经过海妖改造的……局里也担心你发作某些心理问题,在外界生事,所以还是要给你配备监督者的。”
我自然没有意见,“监督者是谁?”
“是我。”她指了指自己。
这个人在梦境里是我的监视者,在现实里又是我的监督者?我虽然哑口无言,但无论是谁做我的监督者都无关紧要,我已经决定要在今天结束了。
“说是监督者,也不是片刻不离地监督,只是你要定期与我见面,报告自己的生活近况而已。还有,为了帮助你回归社会,局里也打算给你安排个比较简单的工作,但还没决定好要把你安排到哪里去。在那之前,你还需要生活费和住处……生活费都在这张卡里了,密码记在了手机的备忘录里,至于住处么……”她一边把全新的手机和卡片递给我,一边说,“你是打算回家和父母住,还是住到局里援助的临时住处?”
我接过了新手机和卡片,信口回答,“后者吧。”
“好。”她点头,“我之后还要先去工作,再帮你办好住处的事。你先在外面转转吧,晚上我会给你打个电话,到时候一起吃个晚饭,吃完饭我带你去住处。”
青鸟的工作当然不止是做我的监督者而已,她是安全局的主力级执法术士。既然是主力,肯定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忙。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与梦里相比较,她的态度明显疏远。即使笑,也更像是戴了面具。这是当然的,她会对梦里的我善意和温柔,甚至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手臂,都是因为梦里的我并非罪孽深重的魔人。但即使有这种自觉,我也难免沮丧,又把这种沮丧压入心底,装作面不改色的模样。
然后我也离开了这里。
柳城安全局所在的地址和我以前的家分属不同的区划,但因为区划邻近,所以依然属于徒步就能够到达的距离;而与处于夏季的梦境不同,现实里再过几天就是霜降节气了,天气也凉快起来。我离开安全局大门的时候是中午,在城里徒步前进到了下午,便来到了自己阔别五年的熟悉的街道。
强烈的物是人非之情从我心里涌现出来。我到处走和看,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自己家所在的小区里面。
这是个比较老的小区,安保也没那么严格,所以我才随随便便地混了进去。很快,我便来到了格外眼熟的六层老居民楼下,却陷入了踌躇。五年过去了,这旧式的居民楼居然都换上了先进的电子门。但叫我踌躇的原因倒不是进不去,而是我走到这里,近乡情怯的心情更加深重了。一想到之后可能会撞到父母,居然感觉非常害怕。
安全局虽然为了调查我的事情而访问过我的父母,但是作为隐秘组织,肯定没有告诉过他们我这些年来的行踪和作为。如果他们突然看到了自己失踪五年的儿子,想必会非常震惊吧,甚至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儿子成了何等的人渣,他们定会吓得大跌眼镜。
我与父母的感情从来不好,在无名山情书风波的时候,就是因为我和父母吵架冷战,心情差劲至极,这才在前桌故意奚落我的时候与她不欢而散。但反过来说,我之所以会那么苦闷,还是因为他们在我的心里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
这时,居民楼的电子门打开了,有一道人影从里面走出来。我甚至没有胆子端详走出来的人长什么样子,便狼狈地离去了。
回头想想,今天不是休息日,父母应该还在工作,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不可能是他们,但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离去之后也不敢复返,等时间到了傍晚,很多学校都放学了,穿着运动服的学生们背着书包走在回家路上,这一幕令我不由得放缓脚步。
忽然,感觉后面有谁撞到了自己的身体。回头看去,是个穿校服的小孩子。好像是在跑步的时候没看路,撞到我之后还跌倒在地上了。
后面还有个扛着书包的老人在往这里赶,一边赶一边喊,“叫你别跑,叫你别跑……看看你摔得……”
我主动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想要把小孩子牵起来,“你没事吧?”
小孩子正要抓住我的手,这时,跑到他后面的老人猛地揪住小孩子的衣领往自己这边一拽,非但将其从地上用力地拽得站起来,还带到了自己的身后。
任谁看了,都要觉得是老人暴力,对小孩子毫无体谅吧。我一瞬间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紧接着就明白不是了。老人用警戒到肌肉都要抽筋的表情紧紧地盯住了我,还带着小孩子慢慢地后退。
这要说是警戒陌生人的反应也用力过度了。我这些年来四处作案养成的直觉已经得出了结论。
他认出了我这条游荡在阳光下的恶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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