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婆子随着健生匆匆跑过来,从裴仲桁手里接过女孩子。大约是见着奶娘了,女孩子渐渐安静下来。
婆子瞧裴仲桁那样子也吓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问他要不要寻大夫来?裴仲桁摆摆手,“没大碍,都去忙吧。”
健生自知闯祸,面有惧色,只敢远远看着。裴仲桁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却很柔和,“带康宝去吃东西吧,二叔不同你父亲说。不过记住,妹妹没办法保护自己。你是哥哥,要照顾她一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要欺负她。”
健生抿着嘴狠狠点了点头。裴仲桁笑了笑,“去吧。”
健生拉着弟弟康宝走了,现在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南舟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又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重新邂逅了一个人。那个在她心里总是“穷凶极恶”“阴险狡诈”的男人,似乎和眼前这个人撕裂开了。她的心也好像被什么狠狠拽住然后撕开,往里面塞进了什么东西。
这会儿又下起了雪,裴仲桁清瘦秀致的背影在飞雪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柔软和慈悲。仿佛是从另一个栖身之所里逃离出来的,偶开天眼觑见的,浮光掠影般的另一张面孔。
他立在雪里,用手背擦了擦鼻血,忽然想起来这院子里好像还有人。他一转身看见她正蹙着眉头疑惑地凝视着他。他们隔着风雪,彼此静静地对望,雪落无声。
没有眼镜的阻挡,她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虽然只有一只,另外一只被血覆盖住了。很陌生的面孔,只有那沉静如水的神态是熟悉的。她很想从这张面孔下寻一点蛛丝马迹,发现更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雪落在了她的睫毛上,那一片雪花的重量让她不得不眨了眨眼睛,也晃过了神。
“你,你没事吧?”
离那么远,裴仲桁不是很能看清楚她的眼神。他偏了偏头,手摸了摸伤口,眼角应该是被镜片划破了。淡淡道:“没事。”
南舟往前走了几步,从雪地里捡起他的眼镜,擦了擦,然后走近了递给他,“没有眼镜能看清楚吗?”
“看得见。”两三百度,不算很糟糕。
“要我帮你叫大夫吗?”
他把眼镜戴回去,只是一边看得清楚,一边看得模糊,反而不舒服,索性拿掉。但他又很不习惯不戴眼镜出现在外人面前,便一直没有正视她的目光。
“不用。”语气很生硬。
南舟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伤口里有没有玻璃渣?哦,我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是也学过一学期的护理课……你知道海上经常会遇到各种人员意外,这种护理急救常识是必须有的。”她解释道。
是想拒绝的。但她这时候离得很近,目光殷切。裴仲桁唇角动了动,最后还是说:“有劳九姑娘了。”
这院子比旁的都宽敞些,是孩子们日常学习玩闹的地方。他同她一同往他的住处走去。南舟时不时偷眼看他,他余光看到了,所以越发只能直视前方。但南舟以为是他度数太深,离了眼镜双眼无法聚焦,等同于半个盲人,便十分替他留意着路。
“小心,要上台阶了。”
“小心,前面有个柱子。”
“不要踩那个石头!”
……
她是当他是个瞎子吗?裴仲桁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却在路上,嘴里一刻不停,“过桥的时候慢点,冬天桥面容易结冰。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桥面相对位置高,通风好,水分蒸发快……”
裴仲桁唇角动了动,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耐心地听她“讲课”。
他的院子靠墙种了一大丛竹子,虽然覆了雪,但雪下仍有绿意盎然。院子里很安静,不见什么人走动。直到快要到厢房了,才见一个小厮过来。见他受了伤,惊慌道:“二爷,您这是怎么了?我去请大夫!”
“不用,把那个医药箱子拿过来就好。”
小厮应了声是,赶快跑开,不一会儿抱着个大木箱进来了。裴仲桁叫他在书桌上放下。房间里只有一个落地的穿衣镜,找了半天没找到可近看的小镜子。小厮机灵道:“我去四爷那里借个镜子。”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南舟头一回进他房间,好奇地四下打量。室内的陈设可谓简单,家具华而不奢。东西两侧都被古董架隔开,一头是卧房一头是起居室,中间是客厅。他们这时候在他的起居室里,她也不好往他卧房里张望。
贴墙一排书架,摆了不少书,中间偶尔插放了些花色细致的瓷器。
小厮从裴益那里找来了个花哨的镜子,裴仲桁眉头蹙起一脸嫌弃。小厮忙回道:“四爷还没起,这是他房里的大春姑娘的镜子。”
裴仲桁没再说什么,只得将就先用着。“打点水过来,然后叫四爷赶紧起来招呼前头的客人去。”
小厮应了一声跑了。
南舟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裴益真是个下流胚子,不晓得屋子里多少个通房丫头。
裴仲桁自己坐下拿着镜子去看眼睛的伤势,却是缓声道:“大春不是通房丫头,院子里也没有通房丫头。”
南舟才懒得管她是不是通房丫头呢。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反正他对南漪做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原谅的。
她转了目光到他书桌上,也不过是素色的笔架笔洗砚台镇纸。镇纸下头压着写了一半的字,“尔时阿难。因乞食次,经历淫室,遭大幻术,摩登伽女,以娑毗迦罗先梵天咒,摄入淫席,淫躬抚摩,将毁戒体……”她正看着,裴仲桁却突然抓过去团成了团,扔进了废纸篓里。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