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租了一套带花园的房子,白天,季南风去忙办展的事,燕鸥就照顾照顾花草,顺便喂喂隔壁领居家的猫。
他们像以前一样,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安家过日子,他们有时间去感受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走马观花,累到把自己拖垮。
燕鸥的身体也好了一些,他和季南风一起,将那捧勿忘我做成了干花画,用相框装裱起来,挂在他们挪威的家里。他甚至觉得一切都在转好了。
燕鸥难免心想,自己或许真的能顺顺利利来到北极、拍下好看的照片,再凯旋而归,回到奥斯陆举办属于他的影展。再也许,他甚至可以活得更久一些,一直活到医学能够战胜癌症,然后他便可以继续牵着季南风的手,和他一起慢慢走,走到这世界每一个美好的角落。
直到有一天早晨,他们一起早早醒来,季南风问他,想不想一起再去展馆看看,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布置装修了。
但燕鸥坐在床边,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可就是觉得整个人不受控制——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句子,他想要说“好”,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音节,他的大脑处理不过来,嘴巴也说不出,仿佛整个人被挖走了一块一般。
季南风看他没反应,立刻紧张起来,扶着他的肩膀问他情况。
这回连他说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嗡嗡乱叫着,像是被塞了一窝蜜蜂,在他的大脑里钻来钻去。
燕鸥有些无措地拍了拍耳朵,想把那乱叫的蜜蜂赶出来,但这拍打的动作,直接让他的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起来。
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感觉眼前的一切都融化成了雕塑课上的软陶,一只手压了过来,声音、形状、色彩就都糊成了一团,再分不清彼此。
恍惚中,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在直直下坠,黏糊糊的世界里,燕鸥只能挣扎出两个字来——完了。
下一刻,他的眼睛被人拉了闸。整个世界一片漆黑。
第85章春日负暄85
联系医院、采取急救、确认位置、启动汽车。
在燕鸥倒下之后,季南风极其冷静、迅速地处理好一切,他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万无一失,他以为自己真的很冷静,直到在去医院的路上,他因为超速被交警拦截。
看到他走下车时的样子,交警都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没有苛责他的超速行为,而是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用他蹩脚的挪威语,配合手势,言简意赅地表达了他的诉求:
“救救我的爱人,他病倒了。”
坐在警车后座一路狂飙时,季南风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他伸出手,一遍遍摸着燕鸥的颈侧确认脉搏。他麻木地遵循着医生的指示,将燕鸥的脑袋垫高,除此以外,他似乎什么也做不到。
他又想起了去年夏初的那个夜晚,燕鸥也是在自己的世界里猝然倒下。他听着车外的喧嚣,看着眼前毫无生气的面庞,无助和恍然几乎要将他的世界击垮。
他们的未来该如何?那时的他心想。
他们还会有未来吗?此时的他心想。
事实证明,他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他选的房子离医院很近,他选择直接开车而不是喊救护车,也剩下了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耽搁太久了,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怀里捧着的人越来越轻,像是个渐渐空掉的沙漏,又像是花尖儿上欲飞又止的蝴蝶。
季南风紧紧握着他的手,只敢压抑地在他耳侧轻唤道:“崽崽……燕鸥……再坚持一下好不好?马上就到医院了……”
然而怀中的燕鸥就像被北极的冰雪埋进海底一般,渗不进半点光亮和声响。
他就这样平静地躺在季南风的面前,躺在他近在咫尺却又无比遥远的距离,沉默、乖巧、毫无生机。
季南风眼睁睁看着手推车把燕鸥从他的眼前抢走,看着他被关在铁皮的另一边,那一刻,他的世界仿佛彻底空了。
他站在抢救室外,一直维持着送走燕鸥的那个姿势,就像是被点了死穴一般,很久很久,都没有动过,唯有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嵌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
不知过了多久,季南风的膝盖站得生疼,一转身,险些全身都要碎成灰了。
他的大脑依旧是一片混沌的乱麻,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垮,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等着自己去做。
季南风不知道怎么逼着自己强打起精神的。他忍着嗡嗡的耳鸣、拖着几乎灌了铅的四肢,听着本地医生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几句之后,他用挪威语简洁明了地道歉之后,转身,沿着长长的医院走廊,走啊走啊。
他仔细辨认着医院里的每一张面孔,看见黑头发黄皮肤的就上前询问,遇到了日本人、韩国人后,他终于听到了熟悉的母语:“先生?需要帮助我的吗?”
眼前这位稚气未脱的姑娘,名叫杨婧,是个挪威籍华裔,目前在这所医院当实习生,中文和挪威语都能说得很好。救命稻草摆在眼前,季南风再顾不得什么社交困难,连忙恳求道:“抱歉,请问能不能麻烦帮忙做个翻译?”
为了避免交流障碍,季南风来之前甚至临时自学了挪威语,应付基本的社交生活没有问题,但涉及医学的专用名词,还是差得太多。
好在即便人在他乡,也总有华人的影子。杨婧了解完情况以后,连忙上前帮他和医生沟通,得到的结果让季南风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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