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屋里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人,就像昨晚一样,只是一个在帐子里,一个在帐子外。他们静静听着屋外棒槌敲打衣裳的声儿,听着局里老宫人们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儿,又好像不真的在听,那些都只是在耳边掠过,真正入耳的是她紧张地揪着被角的嚓嚓声,是他咚咚咚的心跳声。在这难耐的沉默中,终于沈阔率先站起来,也不看她,“你好生歇息,咱家还有事要办。”
苏禾轻轻嗯了声。于是沈阔大步往门外去,唤那两个奴婢过来伺候她用粥菜。苏禾则拉上被子蒙住脑袋,强迫自己睡过去。沈阔从廊下往外走,在过厅里正好碰上小跑着冲过来的李贵,他眉头微蹙,“你慌什么?”
“沈管,浣衣局一监工疯了似的要往屋里闯,说要寻什么秀吉,我不好当着乌雅姑姑的面,在她地盘上教训她手底下的人。”
“你先把人拦住,”沈阔说着,大步走出过厅,往明间儿去寻浣衣局的掌印了。于是没一会儿,便有四五个监工连拖带拽地把李监工从苏禾屋门前拉走了。李监工满身狼狈,扶着歪向一边的发冠,口里不住喃喃:“为何不能进那屋子,咱家这几日局里局外都寻遍了,唯独没进那屋搜寻,万一秀吉就在那里头……”何监工拿拂尘敲了下李监工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跟秀吉走得近的,多少都粘点儿疯魔,自从她来了浣衣局,你也就没消停过,要咱家说,她走了是好事,你也不必寻她了。”
“不成,咱家要寻着她,咱家不能不……”到了屋门口,何监工一个眼色,另几个监工便推开门,强摁着李监工把他扔进了他自个儿屋,而后门一拉,上锁。李监工在里头又踢又打,大喊大叫,骂何监工不是东西。何监工只摇摇头,命两人在此处看着,自去向沈阔禀报了。沈阔瞅着何监工这个年过三旬,涂着满脸铅粉,又矮又胖的太监,心道为何浣衣局盛传苏禾与他做了苟且之事,而不是别人呢?“去你屋里说话,”沈阔忽道。“是,奴才先去收拾收拾,收拾好了沈公公您再进来,不然污了您的眼奴才可担待不起,”说着,何监工转身,忙不迭往后罩房跑,沈阔大步跟上他。何监工前脚进屋,沈阔后脚便跟进来了,“不必收拾,咱家只想同你说两句话,”说着,淡淡然撩了袍子,随意地往玫瑰椅上一坐,好像他才是这屋子的主人。何监工便立在沈阔身旁,躬下身子向他陪笑道:“沈管,您有什么话尽管问,局里的事儿奴才都知道。”
“你和苏禾……”沈阔顿了下,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何监工忙接过话道:“奴才和苏禾姑娘,那真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慎刑司都下了定论,只有局里那些老宫人,平日没事儿干闲磕牙,拿这个说事儿,信不得的,她们连皇上和娘娘们被窝里的事儿都能编得有鼻子有眼儿,沈管您要信了他们,那真冤枉死奴才,也冤枉死苏禾了。”
沈阔呵了声,看向何监工的眼,似笑非笑地审视良久,见他虽面露尴尬,却并无惧色,便料他没做什么,不然教他这样瞧着,早跪下了。沈阔双手撑着扶手站起身,斜睨着他道:“你是监工,便该好好管教手底下人,别叫她们成日说三道四,污人清白。”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管教!”
何监工说着,却步三步回身走出门,用手帕子抹着汗往前院去了。……为着苏禾往后能有好日子过,沈阔恫吓了浣衣局的掌印太监。那掌印整日只知同监工门抹骨牌,想着浣衣局在皇城之外,出不了头,也出不了事,平日只放手,由底下人去管,这才让秀吉狐假虎威了许久。经沈阔这一敲打,他不敢再任由他们胡闹,当日便召集乌雅姑姑等人,命她们严查乱象,整肃规矩,还乖乖派了两个监工去专门看顾苏禾。苏禾吃了药,到夜里热退了大半,不再头重脚轻了。她上床歇息时,看见两个影子在窗台前晃来晃去,于是命守着的两人回屋睡觉。他们却在门外恭恭敬敬回:“苏禾姑娘,您睡吧,我们得掌印的令,要守到午夜方能回去歇息,”声儿打抖,显然夜风寒凉把他们冻成这样。苏禾心道过犹不及,她又驱赶了二人几回,后头简直有点生气了,他们才回去。到了后半夜,守夜的奴婢已在屏风后的矮榻上睡着,已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苏禾却在黑暗中大睁着眼,她知道今晚沈阔会把秀吉的尸体移出去。尸体出了浣衣局,沈阔便有一百种法子把事儿掩过去,可若没当心叫人发觉,那便都完了。皇宫是这世上最重规矩也最不重规矩的地方,明面上的规矩,甭说奴才,便皇帝也要守,不然大臣们弹劾,死谏,史书上便会留下他昏庸的一笔。宫里也是一样,杀人偿命,翻到明面上来,她就必须得死,谁也救不了她,可要暗中遮盖过去,这事儿便轻飘飘的,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究竟如何,全看今晚了。然而,直等了一夜也没等着,天边泛起蟹壳青时,苏禾终于耐不住坐起身,从熏笼上拿了厚绒外披披着,往外走。她踮起脚尖来走,生怕惊醒矮榻上的人,好容易到了门口,撩起厚厚的毡帘,凌晨的寒风凛冽如刀,吹得她睁不开眼。她吸吸鼻子,更裹紧了外披,突然发觉斜对面那间屋子还亮着灯,沈阔高大的身影正映在窗棂上,脊背挺直,稳坐如钟。他也没睡么?若非为了她,他不必费尽心思筹划,不必在大冬天忐忑地等待一整夜,苏禾突然油然而生出某种甜蜜幸福,因为这世上有一个人,为了她的事一夜未眠。这时,屋里的灯突然熄了,窗台上的影子寂灭,不久后毡帘撩开,沈阔一面披披风一面大步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第一眼便是往苏禾屋里看,苏禾顿觉呼吸都窒住了,她倏地放下帘子,抚着胸口,待它平复了,才敢再掀起毡帘一角……此时檐下多了个人,李贵双手对插入袖子,缩着脖子立在沈阔面前,天色并不十分明亮,苏禾看不清他们的神色,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然而她就是能感觉到沈阔浑身舒展,想必事情办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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