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远山眼皮都在打架了也没忘记自己还没完成的任务。他手上轻轻拍着钟度的背,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钟度凑近了一些才听清他在念:“小肥猪,胖嘟嘟,吃饱了饭,打起了呼”。
他笑了笑,轻吻一下迟远山的额头:“睡吧小肥猪,晚安。”
……
清晨时分,一声破晓的鸡鸣犹如千军万马撕破天幕呼啸而至,睡梦中的钟度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许是他起身的动作碰到了身旁的人,迟远山也被惊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哥?”
没有人回答他。钟度呆呆地坐在那儿,眼里无神,面色苍白,整个人像是丢了魂,恍惚发散。
迟远山愣了一瞬,起身去抱他:“做噩梦了吗?没事儿,我在这儿。”
这个拥抱暖烘烘的,就像屋角与寒风对抗了整夜的暖气一样,烘得人迷蒙又沉醉。
他边说边轻轻地上下摩挲着钟度的背,把他当小孩儿似的哄着。
钟度闭了闭眼,在这个让人沉溺的拥抱中,慢慢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神志。他抬手搭上迟远山的腰,过了半晌才沙哑着声音说:“抱歉,吵醒你了?”
迟远山没有回答他无聊的问题,也不问他梦到什么,只在他肩头低声说:“哥,以后能不能在你的梦里给我留个位置啊?如果有妖魔鬼怪胆敢跑你梦里作乱我就从天而降把他们胳膊都卸了,好不好?”
钟度笑了笑,眼眶都被他的体温烘得有些热。
此时正值破晓时分,遮光窗帘没有拉严实,缝隙中透进来一些光,一条条光影打在地上又爬上了豆灰色的墙。
钟度微微叹了口气。哪个活在黑暗中的人不渴望那点儿光,哪个无法自控的噩梦中不期盼着有个人从天而降。
可他舍得吗?舍不得。舍不得把他放进自己暗无天日的梦里,更舍不得让他窥见半角陈年旧事,然而到了这一步,再舍不得也已经没办法了。
说了怕他难过,不说他会担心,是两难。
迟远山仍然是体贴的。从昨晚到今早,他只用三言两语就能把钟度逗笑,却什么都没有问,没有给钟度任何压力。
他越是这样,钟度越觉得难过。
有些无力、有点儿挫败。
这种挫败来自于努力过后却没有获得相应成果而产生的自我怀疑。他明明非常努力地让自己避免想起那些事儿,非常努力地在调节情绪、憧憬未来,然而到头来还是会因为几只鸟、一声鸡鸣就瞬间坠入深渊。
这种拼命往上爬却一次次在中途踩空的感觉太难受了,他多少有些无力地说了声“抱歉”,拽着迟远山躺回了床上。
迟远山顺势躺进他怀里,仍是像昨晚那样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再睡会儿吧哥,还早。”
钟度摇了摇头,抱着他慢慢开了口:“远山,其实我有一些害怕的东西,比如鸟、鸡、鸭这些带羽毛的禽类,活着的、死了的一切完整形态的鱼,还有别人会当宠物养的那种小蛇、小蜥蜴、小仓鼠等等,记不清了。你可能猜到我有点儿怕黑,所以特意买了小夜灯是吗?其实还好,只要不是一点儿都看不到光就还行。”
迟远山听得皱了眉,钟度却笑了笑:“是不是有点儿无法想象?我怕的还挺多的,这回你能赢了吧?”
迟远山注意到他怕的东西都很具体,用的词竟然是“记不清了”。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怕,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钟度说出口的他就听着,钟度还没打算说的他也有耐心等,毕竟一辈子还剩好长。
“其实大多数时候单看着没有触碰到的话就还好,忽然冒出来的话可能会吓一跳。说来不怕你笑话,昨晚我其实是被几只一闪而过的鸟吓了一跳,刚刚仅仅是因为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钟度嘴角带着自嘲的笑,迟远山也状作无所谓,不声不响地转着圈儿安慰他:“我好像还是赢不了你呀,我怕的东西也很多。小时候怕蚂蚁长大了怕蜘蛛。你怕的好歹是大一点儿的东西,我连那么小的东西都怕呢。我都没敢跟人说过,太丢人了,你以后可不要笑话我。”
他明知道他的怕和钟度的怕是不一样的却还是玩儿赖似的偷换了概念,这还不算完,邻居家勤勤恳恳的公鸡也要遭殃:“隔壁老王叔家那只大公鸡我早看它不爽了,经常天不亮就打鸣,扰人清梦,缺了大德。你放心哥,回头我就让王叔给它送山上养鸡场受受教育去。还有我那缸里的小鱼,老大哥早就想要了,正好咱拿它们去换二毛。”
钟度笑了笑:“别闹了,那么小不至于的。”
他总算吐露了一点儿藏了太久的过去,虽然他所谓的吐露是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翻箱倒柜地从一堆刀子里挑了根毫无杀伤力的牙签,不过是拿出来“应付差事”的罢了。
他那些过去就像一只发了霉、生了虫的烂木箱子,即便他自己不嫌破烂腐败,也怕那陈年的灰迷了迟远山的眼睛。
好在迟远山没有问下去,把钟度哄笑了他又正色起来:“哥,你怕的这些东西没跟人说过吧?”
“没有,怎么?”
“别跟人说,虽然这么想非常小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钟度懂了,想对付一个人可不就得挑出他的软肋再毫不留情地折断吗?不过他似乎不担心这个,此时他笑着凑过去吻了一下迟远山:“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得把你藏好了,不能给任何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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