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渴望淋遍满身的荆棘与酸雨,让蠕动的故事从你的体内灌入我抽搐不已的皮肤。如形随影的遭逢与际遇,从你头盖骨上的每一根枯槁发丝滑落,掉入我张口欲语所形成的那个洞穴,无底的噬口??”
听着刺骨的诗语从那么空灵曼妙的声带淙淙流出,卢西弗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反应会是赞叹或者惆怅。
“诶,你真是某种文类的爱用者呢。这回所引用的,不就是那个从来没有肉身化的小说家──昂贝托?叶慈?”
这位据说是太古世代圣王的五次元心智,栖居于一个个庞大的计算机地基,如同顽劣的数字魅影,只为了文本化的计算机世界,穷凶极恶地存留着。
想到如斯的纯粹存在,纯粹到让卢西弗发出懒洋洋的叹息。
“真是的,为了说出前所未有的故事,也就非得用前所未有的生态存活着?”
利奥拉的双手搭上他的肩头,骨节用力处,把皮肤掐成一道发亮的失血苍白痕路。
“嘲讽其实并不是最适合你的修辞结构呢。不是有人说过吗,魔鬼自有其偏执的礼节。是否你无法在狎戏调侃的同时,从时间与空间的漏斗掏出一些封缄的物质残块,真正地说些什么?这样的话,难道不是违反了你的礼数?”
卢西弗的眼睫一闪。微抿的嘴角与前额的阴影,造就出一张无可言喻的面容──忏情追忆的湍流在五官的形骸处,施展其华美的天鹅舞踏。经过一场始终无休的生死杀伐,他轻叹一声,没有保留地让对方见识着自己虚乏的柔情,无法不并现的嘲讪与感触。
他的右手抚弄利奥拉的头发,左手伸延到莫虚有处,食指的尖端随处拈点,三度空间就被挖出一道细长的鸿沟,搭连着复数化的历史轴线。指尖所到之处,就是一幅四重向度化的画面化记忆光波,它们措不及妨地扑入利奥拉的发内神经。
卢西弗的意念搁浅在他的体内,酗酒般地说着,像是已经力竭,但又无法不在伸展台上旋转出一朵又一朵的黑色水仙。
长出黑水仙的那个对方,渗入他的表与里,不无懊恼地抱怨着。
【很烦人的谱系图吧?从我存在以来,它们就是一株长在骨头里面的果树,持续地冒出犯禁的果实,冲突的花朵,丛生漫涣的欲念枝芽。名为雅威的神,罹患痛性淫乱症的犹大,跳楼大甩卖似的、被揉搓孕生出来的一大票天使,这些就是我的年幼罔事??我所驰骋过的、无以计数的岁月,最不想重临的时刻,就耗在与它们的拉扯冲撞。】
【你说么,这岂不是难堪到家,只好自己调笑一番的神魔故事?不过,最难堪的一点,在于它们和我一样,都是永生不死的纵欲者。我们都唯恐天下不乱,难以安静地观照万物,无法忍受对方与自己的争战,但又不能没有对方的存在!也许在下一个宇宙毁灭之前,我都不想再瞥看它们一眼;但是,如果它们当真幻灭形逝,我还真是难以想象,自己能够在那里!大概,『我』也就无法现形于任何向度、任何世界罢。】
滔滔不绝的自白恰如闯入眼底的一道道超新星射线,足以盲化任何无坚不摧的视觉器官。到头来,这让卢西弗感到某种荒唐的目眩神迷。究竟是着了什么道?他本应该不可能说到这般田地呀,无论眼前的对方之于他的意义何在。
他抽回同步感应的力场波脉颓,然倚在浴池的一角。往事与故旧,真是不安分的一群生猛虫豢呀,稍一不慎让它们逸出牢笼,就是一场炎液四溅、啃蚀入骨的浩劫。他不经心地碰到自己的颈侧血脉,因为难得的烫手而感到虚浮晕眩。
卢西弗没有料到,眼前的对手虽然不发一言,却从默然的袖手旁观,顷刻间化为一股裂岸的冷流。彷佛唱针跳了一格,突兀但却理所当然,冰凉的唇齿印上他的体肤,吸吮他胸颈之间的烧度。
起初
,主动的爱抚带着些微的不确定,彷佛下一秒间就会抽身潜逃,但没多久,他讶异地察觉到,自己如同黑星涡流所袭卷的一颗无辜陨石,只能够享受对方泼泄于彼此肉身的涛浪明灭。
利奥拉凑近卢西弗耳边那方敏感得危危欲颤的快感地带,他的语气既是无比的清澈,但也苍茫寥落。以超逾此刻此界的强烈情意,不知道是对着远方恰好寿尽冷却的恒星、或抑是早已寄生于长远生命的某一个空白的瞬间,他说着。
他说:“到外面来吧!让我们到生命体所无法企及的暗蓝色真空。只有发亮的尘埃,你与我,以及还没有被说出的故事。”
?
似乎,地水风火的四重缄印已经被那道突入的光焰洪流所驱动。残余的意念块体没有归处,于是,只好漫漶无度地抛掷与散溢。
克罗采拎起一块八角菱形的黑耀石,默默汲取着矿石所收纳的波纹光络。四大天使的肆虐再起,并不让她的心念有着些许涟漪,就连一丝起皱的折角也没有形成。倒是──她狠狠地咬着修剪成脆利箭矢形状的指甲──倒是,她最憎恨的所爱,最挚爱的仇敌,正在无边翻腾的星尘之间。
她无法不感受到他的酣畅神驰,就连脚底的细柔汗毛也不禁蜷缩又舒张的那种淋身舒爽。巨大的网罗任由他身溺其中,雷霆的光柱喷涌向身隔九重向度的同胞异体。她以双手环抱自身,啜泣与痛楚与无可割除的爱意,循环于每一个所能遍及的向度。它们是从她身上长出来的尖锐麟片,精致的光晕散落于空妄无涯每一处。
她爱着她所不能成为的另一个自己!如果真像是某个教派所言,雅威的多愁善感与不合时宜的怜爱,促使祂将魔王的前身雕塑以冷光与闪电。尔后,当光与电的天使坠落于尘泥,匍匐于栀子花与虫穴之间,化为阴阳同体的蛇──那必然是一头缠绵悱恻的双头蛇,彼此噬咬于永世不复的共存。真正的天谴不在于类似性,而是注定存在的白盲深渊,既覆灭也分割她与她的双胞胎,她与他之间无可取代的心念共体。
“但是,纵使你摆脱我于千万纪元之前,苦恼必然从我的爪指回流到你的尾椎。,我的妹妹,我的弟弟,我的一切原欲。”
她在黑光迸射的虚域中狂摆颠倒,任由腰部以下那尾碧青硕大的蛇躯一无遮览,纵横往返,勾画出褶褶生艳的丰饶狂情。
那是祭典揭幕、牲口即将血溅葡萄藤蔓的出神之舞。灾厄将至,于欲乐的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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