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知将荔香安置到马车的车头,驾车的衙役不情不愿地挪了个位置出来。虽然仍风吹日晒,但好在不必受跋涉之苦。
荔知站在马车边,对着木格窗里的人影说:
“殿下恩德,荔知没齿难忘。若有机会,必赴汤蹈火来报。”
窗内悄无声息。
在役人们的打骂声中,流放队伍再次蜿蜒而行。
逐渐,在酷寒中奄奄一息的太阳喘息着爬上了高空。黯淡的日光透过山林,只剩下一片摇动的幻影。
压抑而寂静的流人队伍缓慢向前迈进。
即使冻得手脚生疮,流血不止;即使饿得腹中空空,视野模糊。每一个人,都在拼了命地往前走。
往生的方向走。
虚弱的太阳拼命往上爬,冬风却在努力把它往下吹。
当太阳坠入山谷,夜也就来临了。
流人走出山林,在一处荒野上扎营。没了树林的遮蔽,寒风更加肆无忌惮。雪上加霜的是,天空还飘下了零星的碎雪。
流人们尽可能地挤在篝火旁。
荒野上时明时暗的火光,就像是这里每个人的命运。
驾车的衙役也去了篝火旁取暖,荔知坐上车头,神丹蹲在车下。她先看了看荔香的状态,然后将刚刚得到的小的可怜的一块干饼分成两份。
荔知将其中一小块饼穿过锦帘递给车里的谢兰胥,剩下一块饼,掰成小块后再搓下碎屑,一点点地喂进荔香口中。荔香只吃了一点,便偏过头咬紧了唇,不愿再吃。
荔知摸着她冰凉的体温,对马车里的谢兰胥说道:
“我想再求殿下一件事。”
锦帘后无声无息。
“民女听闻,此前在重城,殿下曾得到过几瓶滋补身体的药丸。民女斗胆,请殿下助我妹妹渡过难关。殿下大恩大德,民女一定衔草结环来报。”
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后,马车里传出谢兰胥的声音。
“这药救不了她。”
“死马当活马医,除此没有他法了。”
“荔姑娘,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要如何相信你说的赴汤蹈火和结草衔环呢?”
谢兰胥言语温和,但荔知却捕捉到事不关己的冷漠。
“既然殿下不相信以后,那现在,民女可以为殿下做什么?”
“你能为我做什么?”谢兰胥反问。
夜色中响起一阵低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荔家育有荔慈恩和荔象升一子一女的侍妾朱氏悄悄离开了荔家队伍,走到长解郑恭身边,两人低语了几句,转而走向不远处的小山丘后边。
守夜的役人们都对此见怪不怪:为了换取一丁点粮食,流人们可以付出所有。
漫长的沉默后,荔知的声音再度响起。
“……所有。”她说,“只要殿下施以援手,民女愿意付出我的所有。”
躺在车头上的荔香剧烈挣扎起来,她模糊不清地呜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扣住荔知的手腕。
“……不必了。”
荔知听到马车内的谢兰胥说。
锦帘被一只消瘦的手抬了起来,身穿芦灰色大氅的谢兰胥现出身影,一对羽玉眉在苍白的脸上如夜般黝黑。
“就当还了荔姑娘这段时日的照顾。”
谢兰胥伸出手,一瓶棕色的长颈药瓶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他用既不过分疏远,又不过度亲密,好像普度众生的菩萨在耐心倾听的表情看着荔知。
“如此,我们便两清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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