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山上的卫长风姐弟心情沉重而复杂的指挥下人收拾东西、预备回府时,顾弋然一行已经进了凤州城。
他们虽然都是出身不俗的天子翊卫,但既是奉了密旨出行……虽然这密旨有些荒谬,要求也只是在钟小仪生辰之前瞒住钟小仪,这远离帝都的凤州,透露给卫长风也没什么,但公然传出究竟有损帝誉,却也不能闹得沿途人人都知道圣上派遣着翊卫正一路往青州去。是以众人都简衣素饰,入城后勒马缓行,择了一家偏僻而安静的酒肆打尖。
这时候辰光还早,酒肆才开,内中无余客。
入坐之后,小二被顾弋然一行自己所带的下人暗示退开,见四周没有外人,顾弋然便低声问起同伴:“无忧的胳膊怎么样了?可要去寻一寻城中的大夫?”
在他左侧的玄衣少年闻言微微摇头,不在意的道:“不过是挨了一棒,昨晚在竹屋中已叫人拿药酒擦过,在路上就能好,何必再去大夫那里耽搁。”这少年面容清秀白皙,粗粗一看很容易误解成女子,但个子却不矮,甚至比顾弋然还略略高出。
他回答顾弋然的话,语气漫不经心,眼中却有些冷光闪烁,显然对于昨晚和卫家侍卫在雨夜竹林中撞上后动手、自己吃亏的事情没有真的很释然。
“昨日傍晚那场雨下得突兀,叫咱们吃了个大苦头。”玄衣少年左侧的男子,浓眉大眼,身量魁梧,虽然也和顾弋然一样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仍旧难掩洪亮,他紧皱着眉道,“没想到卫家正好有要人在小竹山上住,以至于山下守卫森严,黑夜之中让表弟吃了亏,还受卫长风那小儿一番冷嘲热讽……看卫长风那小儿不过才束发,黄口小儿,乳臭未干,居然如此欺我表弟,实在难以忍耐!”
这魁梧男子说得义愤填膺,几欲拍案,显然是很为玄衣少年抱不平,听着语气他还是玄衣少年的表哥。
但顾弋然也好,邓宗麒也罢,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劝说的意思,反而双双露出“果然如此”之色……就见玄衣少年原本漫不经心的笑容猛然一窒……片刻后,他盯着自己这表哥,一字字道:“我、是、不、小、心、的!”
“我知道,我知道。”魁梧男子一脸诚恳,几乎就要能写上“忠厚老实”四个字,他用很体贴的语气道,“表弟你可是端木家嫡出的公子!卫家虽然与端木家齐名,可区区几名侍卫,怎么可能是表弟你的对手?你根本就是瞧他们可怜,故意让他们打到一下……免得他们一直徒劳无功,被卫长风责罚,表弟你总是这样心软……后来卫长风下山来见咱们,表弟一定也是故意在口舌之争上让他的,不然,那小儿到底是地主,把他气哭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端木无忧铁青着脸,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自从御前演武,希寻表哥你接连三年败于沈藏锋之手,不思加倍发奋,反而从此对沈藏锋畏之如虎!表哥不觉得丢脸,我都替东胡刘氏觉得羞耻!”
“端木弟慎言!”顾弋然和邓宗麒本来不打算插手他们表兄弟的争执,但如今听端木无忧恼怒之下说出刘希寻最忌讳之事,不禁吓了一跳,不敢继续袖手旁观,赶紧出面圆场,“刘兄也请不要继续再提昨日之事了,昨日都是弋然之前思虑不周,使得灯笼熄灭后,再无照明之物,才会迷路。亏得宗麒事先看过那附近的舆图,才认出小竹山……此事都已经过去了,至于卫长风,昨晚虽有口角,然他究竟借了竹屋与我等过夜,今早上山,亦是言语温和,更亲自送我等下山……”
“等等!”察觉到刘希寻沉下脸,死死盯住自己,心知不妙的端木无忧忙疑惑的“专心”问,“方才卫长风送你们下山时不是反复提到什么救命之恩吗?这是怎么回事?”
顾弋然巴不得赶紧转移话题,免得刘希寻当真和端木无忧在这酒肆里打起来——凤州是卫氏桑梓地,在州城,能有什么瞒得过卫焕?虽然他们此行也没有什么不能让卫家知道的地方,可名门望族么,真正论起来基本上每家都能扯上些亲戚关系,不提七转十八弯的亲戚关系了,只说卫焕上柱国之一、常山公之爵、卫氏阀主的身份,他们这些后辈路过凤州过去拜见也是应该的。
这次邓宗麒又救了卫家小姐,一旦惊动卫焕之类……即使不停留下来一一拜见,怎么也要亲自过府去解释下,这一解释没有一天半日哪里可能!他们现在可耽搁不起,来回赶路不算,天知道到了青州要多久才能找到那钟小仪的弟弟妹妹?
所以顾弋然立刻道:“是告辞时宗麒发现了一条竹叶青,出了手。”
“卫长风这小儿还真是运气不错。”端木无忧哼了一声——昨晚他们不防三更半夜的小竹山下居然会有那么多的侍卫,差点以为认错了竹林进了匪窝,自然是奋勇反抗。
而之前戎人进犯燎城,导致卫焕剿凤歧山之匪时功亏一篑,匆匆返回州城磋商应对……凤歧山距离凤州州城不到百里,这小竹山,距离州城是四十里,两地是很近了的。所以卫长风三人在小竹山住两三日,卫家却是如临大敌,明里暗里不知道调了多少人手,把个小竹山围得根本就是水泄不通!
这些侍卫也知道为什么如此慎重,卫长风、卫长嬴、宋在水都是身份尊贵之人,小竹山离凤歧山也就那么几十里路,快马一天可以打几个来回,虽然凤歧山那帮匪徒被打残了,可谁知道这些残匪会不会得到消息后拼着一死到小竹山来报复?
卫长风这三人若出了什么事儿,侍卫们的下场不问可知,他们自然不敢疏忽。
顾弋然这一行都着了便装,还带了兵刃,三更半夜的往小竹山下竹林里闯——卫家的侍卫不当他们是匪徒才怪了!
虽然顾弋然这些人打小就注定要进三卫,加上家学渊源,天子近卫总比寻常侍卫要高明的。但……架不住卫家侍卫人多啊!
宋夫人一双子女都在小竹山,简直恨不得把整个卫家私卫都派过去才能放心。连轻易不出动的碧梧都被她纠缠之下派了一支驻扎到山脚。这样的阵容,就算凤歧山匪徒未被打残时,也能一战了,更不要说对付顾弋然这么些个人。
所以他们吃亏不小,要不是顾弋然发现对方是卫氏私卫得及时,立刻叫出自己乃是帝都顾氏子弟,让对方下意识的留了手,端木无忧决计不是臂上挨了一棒那么简单——怕是连人头都被立功心切的侍卫砍下来了!
这也是端木无忧与刘希寻表兄弟话里话外提到卫长风没好话的缘故。
卫长风下到山脚时,顾弋然一行人已经全部被制服,尤其反抗得最激烈、态度最恶劣的端木无忧与刘希寻,他们起先又伤了两名侍卫,侍卫们既是警惕,也是报复,足足架了十几把刀在他们脖子上,生生把他们按倒在泥泞的林地上,是跪着看着卫长风为众人簇拥着走近询问缘故的。
这也罢了,关键是卫长风问明经过,毫不客气的指出小竹山是卫家私产,他们擅闯本就无理在前,还伤及侍卫,简直犹如盗匪!所以侍卫们把他们当盗匪对待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顾弋然见如此,还以为上山去禀告的人没提他们的身份,忙把帝都顾氏的名头报上,顾氏不如卫氏,但也是世家子,同为士族,好歹给点体面罢……可卫长风根本不理会,甚至还声色俱厉的扬言要在回府后禀告长辈,写信要顾家对此事要个说法!
后来端木无忧与刘希寻实在气不过,不但报出自己出身,还训斥卫长风无礼之极,为了几个侍卫,藐视士族。
不想端木氏与刘氏的名头也压不住同样自恃有祖父撑腰的卫长风,卫长风与他们舌辩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这卫家五公子年才束发,但到底是文风昌盛的卫家子,代代从武的刘家子没两句话就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败下阵去。族中同样文官众多奈何自己却一心好武的端木无忧试图挣扎,却被卫长风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将《大魏律》倒背如流,历数历代礼仪注,直说得顾弋然一行的行为不当人子甚至到了畜生不如的地步……就差当场送端木无忧几本圣贤书感化他了。
顾弋然这一行人本就以端木无忧年岁最幼,脾气也最急,哪里忍耐得住?当下丢开讲道理,和卫长风大吵起来,于是……他继续被卫长风骂得晕头转向。
毕竟端木无忧究竟是男子,他的不讲理,距离卫长嬴在此道上的造诣还略有距离,卫长风自幼见惯了胞姐的胡搅蛮缠、强词夺理,根本就不会被他缠住……更何况卫长风让着姐姐,却不会让着他。
这也是今早他们辞行时只有顾弋然和邓宗麒上山的缘故,更是卫长风对这两人也自矜身份,不肯亲自相送的缘故,毕竟,两边昨儿个实在很不友好。
虽然卫长风骂完端木无忧,还是让人给他们预备了住处,但端木无忧一点也不感激这个卫家子——他宁可在林子里淋一夜雨,也不想在舌战上败给卫长风,还要再受他的恩惠!
奈何顾弋然硬把他拖进竹屋!这种天淋一夜雨,即使不生病,今早端木无忧也赶不了路了,顾弋然正焦急于行程,说什么也不会让端木无忧为了一个人的意气连累所有人的。
现在端木无忧提到卫长风,当然不会有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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