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这显出了金军大规模骑兵战术能力上的强势,二则也是显出了他们指挥官娄室的性格上丝毫不让的强势,这二者叠加,端是让赵玖、吴玠以下,几乎全都是娄室手下败将出身的宋军各将一时震动。
便是刘锡,一时如蒙大赦之余,也赶紧请战:“副帅、元帅,末将愿率熙河路支援!”
“不可!”吴玠此时根本懒得与此人再做模样,当即呵斥。“娄室本部尚未到来,而熙河路兵马当留在右翼以防娄室绕行突击!便是娄室最后从塬上正来,你部骑兵最多,也该留在最后以作包抄!”
听到自己还有大用,而‘赵副帅’也没有吭声的意思,刘锡终于一时松了下来。
“不用支援吗?”赵玖复又看了片刻,眼见着宋军战线后退之势虽然缓慢,但根本难止,便再度朝吴玠正色问询起来。
“官家,眼下还没到那份上。”吴玠回过神来,给官家稍作解释,也是稍作叮嘱。“若御营中军诸营真绷不住,几乎要退下塬地,那咱们便立即遣秦凤路兵马上援,而若秦凤路也撑不住,自然是臣领中军上援……左右翼不可轻动。”
赵玖点了点头:“我懂你意思,若是你也不成,便是朕亲自上援了!”
吴玠欲言又止,但终于无声……真要是他也被击溃了,赵官家死守在营地反而是死路一条,真就该打着龙纛率御前班直上援的,那样反而可能有一线生机。
不过回到眼下,这些本不是此时该想的,因为塬上正面战场才是最关键的所在。而塬上局势,此时已经很不好了。
金军多了四千骑兵,效果几乎是质变的,眼下金军在塬上是一万汉儿步卒外加一万骑兵,宋军则是御营中军三万五千众……但问题在于,御营中军三万五千众却多是步卒,且分为十部,战线根本排不开,基本上各自为战;而金军骑兵虽然也是乱战,但架不住金军骑兵多熟稔狩猎之法,谋克与谋克之间联动妥当;更兼新援的四十个谋克一分为二,在裴满突捻和完颜斜布出的带领下始终没有分散,却是给了金军集中大股骑兵利用平行穿插挨个击退宋军各部的机会。
平心而论,以御营中军各部和金军的披甲率而言,这种大规模披甲武士之间的战斗,由于战线的原因,真正的死伤并不多,但问题在于,这个时代,有几个人可以直面那种死伤呢?
金军以重箭闻名,箭头粗大,冠绝海内,数以千计的骑兵自塬上驰过,远远密集箭矢下去,便是重甲在身也难免受伤,射中腋下、胯部,更是几乎等于残废,何况金军素质确实远胜宋军,不少悍勇之士顶着宋军弓矢,也要驰入极近距离放箭……这种箭一旦挨着,便是死路一条。
故此,宋军各部自从被金军援兵突上塬坡之后,便相继一退再退,几乎难以立足。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金军骑兵有因为地形、弓矢失了战马而尚能作战的,根本没有撤后重组的情形,反而基本上都是顺势结阵,三五成群,便敢持长矛突击,与宋军大阵交战,为身后骑兵重箭做掩护。
“靳赛!”
郦琼勒马立于本部阵中央,眼见金军骑兵再一次逼退自己这一部,复又疾驰去合攻一旁外侧辛永宗部,而辛永宗部更是不堪,远远未曾接战,便直接有动摇趋势,也是目眦欲裂,却是忽然咬牙唤来自己副将。“你在此处替我主持局面!”
“将军要去几时?”副将靳赛自前方驰来,其人之前头盔上中了一箭,未受要害,发冠却被射碎,以至于折断箭矢后头发直接从头盔中披散下来,再加上此地黄土扑面,倒是极为狼狈不堪。
“你能支持几时?”周围嘈杂环境中,金军见到辛永宗部似有不稳之态,也是群起呼啸,以作惊吓,郦琼只好在奋力大声相询。
“只敢保一刻钟!”靳赛也是奋力做声。
“足够了!”郦琼大声相对,话音未落便已经拍马向侧后方一面旗帜而去,正是八字军王彦的旗帜。
而其人三十骑亲卫也赶紧勒马追随。
但即便是侧后方,也免不了金军骑兵激烈往来,等郦琼赶到王彦阵中,剥开面甲之后,其部随行的三十骑已损失了十来骑,郦琼本人也是肩上插了一箭,只是被双层重甲外加丝绸内衬所隔,未曾造成有效伤势罢了。
“郦琼!”
作为塬上唯一的节度使,又是后方压阵者,王彦天然具有监军职责,故此,他见到郦琼弃阵,自然是不喜反怒。“你如何至此?”
“王太尉!”
郦琼奔驰到近前,恳切相对。“战事已经很急了,若是再让金军骑兵这么反复沿着战线穿插几回,再合兵挤压几回,咱们就要退到塬下了!副帅……官家就在阵后,失了此塬,金军骑兵在塬上列阵,一举袭下,我一个统制官,死便死了,可太尉是塬上唯一持节者,便是死了也要被史书记载,为此战失此塬而贻笑天下的!”
“那你说怎么办?!”王彦怒急败坏。“我不知道官家在后吗?但你们六部在前,连番整部后退,我在后根本无力可施!”
“欲阻金军骑兵穿插,须有两事,一则有精锐部众主动冒着杀伤前突,阻拦这两大股骑兵继续左右穿插,二则须有大将督师,如中流砥柱一般,在后稳住全局,使部众不能再退!”郦琼奋力相对。“王太尉为国家大臣,又是塬上唯一一位节度使,这个时候还请你好自为之!”
说完,不等王彦言语,郦琼便复又飞驰离开,转向前方某处。
这一边,王彦惊怒交加,但一回头看到身后大营遥遥可见,也只能在马上攥拳,然后呼喊传令:“让孟德、焦文通向我靠拢,与我大旗平行,再让刘泽退后到塬下做支撑,告诉他,让他做督战队,算上我王彦,今日无论宋金,下塬者死!再将此令传讯给前面几部!”
周围诸多亲卫,一时闻讯散开,而王彦则干脆亲自持旗,然后缓缓催动军阵向前。
而就在王彦破釜沉舟之际,另一边,郦琼却已经又来到王德阵中,然后远远便看到王德那雄壮身形,以及他那两个拥有类似身材的儿子王琪、王顺……父子三人,此时正亲自率百余长斧甲士立阵本部最前,而见此情形,郦琼也是大喜过望,然后疾驰跟上。
“都统!”对上王德,郦琼就干脆多了。“我知道你是个好汉,现在国家危急,大事终究要都统这般好汉来做……我想跟都统一起合阵,以背负背,截断金军骑兵横行,不知都统敢不敢?!”
王德回身听郦琼喊完,却不答话,只是大笑,笑声未停,忽然催马上前,宛如蛟龙一般直接跃马而出,将一名趁他大笑偷偷停驻搭箭的金军谋克给直接一斧砸落马下,他二子也即刻涌上护住两翼,然后其亲卫也持大斧跟上,其部众丝毫不敢怠慢,不顾三面受敌,也在副将指挥下纷纷跟上。
郦琼见状情知无须多言,便疾驰奔回本阵。
孰料,未及到阵前,便亲眼见到辛永宗军阵已退,金军骑兵驱赶少部溃兵正往自家军阵侧面而来,而此时靳赛已经失措,只是见到自家统制归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直接往阵前去拦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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