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山一时默不作声。
话说,高景山这个人是有内秀的,另一个时空里,此人以外族身份,前期便为金军大将,然后又在金朝内部残酷而血腥的派系斗争中屹立不倒,一直到海陵王完颜亮主政时期,此人犹然是金军内部高层,确系是个人物。
故此,此时此刻,此人闻得大?此言,却已经有了个人的猜度和决断了。
首先无论如何,宋军此番突袭都是破天荒的,无论是天降而来的水师力量,还是敢主动来河北进攻金军的姿态,所带来的震动感都是无以复加的。
真的是无以复加,这种忽然摆在你面前,你却难以理解的事实,对谁都一样。
大?为此震动,他高景山又如何不震动?大?为此畏惧慌乱,他高景山又如何没有些畏惧与惊疑呢?
其次,畏惧之余他也并不完全相信大?的言语,因为理性告诉他,宋军即便是来突袭,兵力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然后做到同时三面夹击,什么光是陆地袭击兵马就有五千……总共加一起五千还差不多。
不过,其中一些言语倒也无法不信,比如说轮船上安装小型轻便的砲车,再发射泥丸和火药包,射程极广……这些东西,很多经历了南阳围城的金军将领都有过点点滴滴的描述,而金军宿将赤盏晖更是拿生命给所有人做了提醒。
至于火药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比油料还快,早在靖康中他们便已经遭遇过了,更何况还有如此火势肉眼可见。
故此,高景山很快便在心中得出结论:
其一,水寨和船只已然无救,这是典型的水火之威,且宋军已经得手,如今再怎么补救,都已经摆脱不了此战大败的结果,自己强行蹚浑水,恐怕反而惹得一身骚。
其二,宋军兵力不多,且尚有部分兵马残留在水寨陆地部分,在进行短兵肉搏,还是有一定操作空间的。
其三,自己作为濮阳守将,便是不想蹚浑水,也多多少少要做出姿态,不然都元帅府那里没法跟都元帅粘罕做交代。
一念至此,这位金军万户,却是好言相对身前的‘渤海贵种’:“大将军,我有一言,就怕你不愿意听……”
大?如何不晓得对方意思,也是赶紧又灌了几口酒,愈发顿足:“高将军的意思俺如何不知道?只是今日之败绝不是俺不愿战、不敢战……”
“大将军明白就好。”高景山面色不变,就在野地里打断对方。“不过你我交情摆在这里,大将军有难,我却不能不拉大将军一把!照大将军言语,水中船只已经无救,但宋军说不得还有些许步卒在水寨中。这样好了,我仓促过来支援,大队兵马尚在身后集结,不知何时能到,身侧只有两个猛安……但已经足够了。”
大?欲言又止。
“大将军,此时须不是你能选的。”高景山正色提醒。“我现在将莫里野的猛安交予你,你自领着他们和你这些败兵往寨中反扑过去,若能有所斩获,说不得可以戴罪立功!”
大?半是感激,半是犹疑:“话虽如此,可眼下火势又如何?冲进去真能立足?”
“大将军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高景山当即嗤笑。“此时你反扑过去,便轮到那些宋军陷入你之前的境地了,河中有火,身后又有咱们大金精锐来袭,立足不得的反而变成他们……就是要借火势夹击此辈!”
大?这才醒悟,却是第三次顿足。
然后此人也不说话,只是直接举起酒袋,狠狠灌了一气,便双目赤红,直接翻身上了高景山战马,却是连道声谢都没有,就招呼了那个唤做莫里野的猛安以及自己溃兵往水寨蜂拥而去。
见此形状,高景山全然不以为意,只是随便寻了一个马匹上马,然后一边下令散开搜索逃出来的溃兵,一边缓缓驱动剩下这个猛安,往小吴埽那大火场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
一来一去,天色渐西,而小吴埽处,河中火光稍减之余灰絮却越来越多。
张荣张大头领早早在李宝突入水寨之后便亲自弃船上了河堤,然后旧堤与新堤夹角偏东的地方寻了个干净妥当的地方,摆了个小马扎。
随即,其人一面捂脸,一面端坐于堤上,敞着胸居高临下遥望已经有些灰蒙之色的水寨内外,也不知是否在观察根本无法观察的战局。
而他身侧,赫然只有一个女婿虞允文,一手举着一面张字大旗,一手学着自家岳父那般拿浸了河水的麻布,捂住口鼻,侍立在旁。
后者是张荣同意李宝上岸突击后,协商作战方案时下达的第一个重要军令,不止是突击部队,其余人也都如此,没有布的,撕开衣服也要沾湿裹住……虞允文当时被一阵火场中的肉香给刺激到,呕吐不停,后面的都不大清楚,只记得此番军令和后来的扛旗军令了。
也就是在这么一个场景之下,灰絮火光之下,金军骑兵千余忽然自东面偏北方向极速驰来。
为首猛安,唤做莫里野的,遥见此处有旗帜,且旗帜规制不凡,知道是个宋军大官,便打了个唿哨,领着一两百骑转向此面,欲先来拿人。
孰料,这厮刚刚转向河堤,尚有数百步距离之时,那旗帜后方便有几十处泥弹夹着火药包一起打来,将密集的金军骑兵打了个慌乱不及。
与此同时,又有数百皮甲军士忽然自河堤后涌出,个个手持劲弩,严阵以待。
为首的猛安莫里野面上被碎裂泥弹溅中,肿了好大一块,一时气急败坏,但眼见如此,却又只能狼狈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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