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左翼松动,跑到左翼救急去的张显,掉头就带着身边一小队士卒朝着中间迎了上去。按照他的马术本事,本来应该在后殿领着那些轻骑的,不过张显不肯舍了站在队列当中督战的萧言,也下马步战。前面吃紧,他也被萧言毫不留情的驱赶到阵列当中,做为步将使用。
张显的体格,比起他那几个弟兄显得单薄一些。又是一张小白脸,要不是知道他的出身,再换掉身上大头丘八的战袍盔甲,换一身士子衣衫,还真有点像一个文采风流的白面书生。
激战之下,张显早就已经出了几身大汗,重重的喘着粗气,几乎连身上披着的重甲都承受不起了,手中两柄长刀,也重得仿佛跟两座泰山也似。他深深吸口气,回头看看萧言大旗,仍然没有后退半步,牙齿一咬,抢步就迎到了前面。一名女真重甲战士正虎吼着用大斧扫开一个缺口,当面一个宋军甲士,被这一斧,生生的从腰间劈开了一半!
血雨当中,张显已经抢步而前,他丢了左手的长刀,抓着斧杆,那女真甲士怒吼着想收斧子甩开他的手,而张显已经借着他一收之力,游鱼也似的上前,右手长刀平举而起,从那女真甲士面甲为眼睛留出的空隙当中狠狠的刺了下去!
一声盖过所有厮杀的惨叫当中,那女真甲士仰面便倒。但是已经有七八名其他女真甲士,顺着他扫开的缺口涌了进来,两边宋军将士,都被推开,援护张显不得。当先一人,已经怒吼着举着铁锏砸下来,张显右手长刀卡在那死掉女真甲士的铁盔面甲缝隙中,他反应极快,已经丢刀举起抢过来的大斧,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闷响,斧杆已经被铁锏敲成两截,那女真甲士又举锏砸下。张显再欲举斧迎击,却觉得两臂酸麻得不像自己的,再也举不起手中兵刃了!他顿时仰面便倒,就地一滚,总算是险险闪开这一锏,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下子是躲不过去了,自己死活是小,这个缺口要是堵不上,阵列不赶紧恢复,涌进来的女真兵马越来越多,只怕全军就要崩溃!
嗖的一声破空之声利响,那名追砸张显的女真甲士仰天便倒,在他面甲空隙当中,明晃晃的插着一支羽箭,接着又是两声破空厉响,紧跟在后面的两名女真甲士,同样面甲空隙中中箭,哼也不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吃这么突然一下,后面涌上来的女真甲士动作一滞。张显回头,就看见汤怀带着一小队宋军士卒,分明就是萧言身边最后几名亲卫,咬牙扑了上来。他手中步弓犹自颤动,还保持着撒手放箭的姿势,拉弓的手指,哪怕带着护指,也早就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横流。这极近距离当中,还是他射出的连珠神箭!
汤怀也在这阵列当中死战,他的神射,也吸引了不少对手。他的甲上,甲叶缝隙处也挂着几十支箭镞,有的入肉甚深,被他折断了箭杆就不管了。几乎也是鼓着最后的气力,来援应汤怀!
为汤怀这近距离神射所鼓舞,女真甲士连折三人,也是气势一滞,两边宋军也呼啸着卷上,拼力将突进来的女真甲士推了出去,阵型合拢。汤怀抢过来将张显拉起,张显顾不得和他说话,捡起一把长刀就向对面望去,女真兵马这次扑击又告无果,那些甲士互相掩护着退下去,两翼的女真轻骑也收了回来,用箭雨拦射,防止宋军追击。可是现在宋军阵中,谁还有追杀的气力!
几个站在阵列当中的宋军,扶着长矛晃了晃就倒了下去,带队小军官探视一眼,推下头盔用嘶哑的嗓门叫道:“又脱力了,战不得了,抬下去!直娘贼,女真鞑子都是牲口,就不知道疲累!”
那小军官抬头看看太阳,离落山还有好大时候,又狠狠的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再来两次,不是战死,就得累死,到时候,只怕掉头跑都没气力跑了!”
张显和汤怀在阵中对视苦笑,张显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勉力朝汤怀道:“你手指如何?还能射箭么?”
汤怀甩甩手指,一连串的血珠就落了下来,不过在这几乎都染成了红色的潮河左近战场,一点也不显眼。他板着脸摇摇头:“刚才已经是最后气力了,弓差点都拉不开了……换口软弓,也许还能支撑,可是软弓,那里能射穿对面那些披重甲的鞑子?”
张显一扯他:“走,去见萧宣赞……下一次,俺们支撑不下去了!这个时候,还能走掉,快点走罢!至少还能保住全军一半,要不然,都得死在这里。俺们两个干脆就留下来断后……这些女真鞑子,真不愧是灭了辽国的雄兵,竟然如此耐战,简直就不像人!”
汤怀缓缓点头,和张显互相扶持着就退了下去。宋军阵列已经被压迫得如此单薄,不过几十步,就来到了萧言的大旗之下,看着萧言冷着一张脸按剑站在那里,张显嗫嚅一下,还是行礼下去:“宣赞,俺们又杀退了鞑子一次……再来一次,弟兄们就再难撑持得住了!宣赞一身,担负大局,不能在此殉了!”
听到张显此语,周遭人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萧言站在那里,不用仔细分辨也能看出,这些人的心意和张显都是一样。
战至如此地步,说麾下怕死避战,那是假的。可是谁对眼前战局,都没了乐观的态度。对于那些反复扑击,舍死忘生,仿佛不知道疲倦,不知道害怕,对生死看得再平淡不过的女真人,在他们心中,已经成了一个沉甸甸的,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可怕存在!
大家在这里战死也就罢了,萧言和岳飞,无论如何都得活着,岳飞战死,他们这趟就是白来,就是白白的付出了这么多牺牲。萧言和他们一起战死,他们是跟着萧言全军北上的,就再也没有知道在幽燕边地,这么多大宋战士舍死忘生和鞑子作战的事迹,也就没人知道女真鞑子的凶悍,不知道这将来就是大宋的大敌!
周遭麾下的心思,萧言明白得很。
女真人的强悍,也让萧言亲身领会到了。倒一杯咖啡,在躺椅上看着那些历史书上冰冷的几行字,和亲身站在战场上,看着女真鞑子一次次的冲击着自己单薄的战线,看着伤卒在自己脚边上辗转呻吟,闻着战场上传来的浓重血腥气,每一次拼杀,就在自己的几十步之外,仿佛兵刃碰撞声,人体倒地声就在心底震动,在下一刻,这些仿佛无敌的女真鞑子,就会冲到自己面前……
这种感觉,完全不一样!
可是,这一步就退得下去么?
两面女真统帅的白旄大旗,就在自己不远处飘扬,那两名女真统帅,就在旗下冷冷的注视着自己,看着这些宋军包括他萧言在内,何时放弃,何时被女真人的强悍压倒,何时掉头就跑!
这次虽然是这个时空当中,大宋和女真的初战。但是几乎就能决定将来所有和女真战事的命运!自己统帅的是大宋最为精锐的兵马,一连串的胜利之下,也正是士气最为高昂,最为敢战的时候,要是还是被女真人这样悍不畏死,不知疲倦的反复扑击下击败,那么在今后,自己统帅的宋军其他部分,将不再会有这么高昂的士气,来和女真列阵而战!更不用说其他宋军了!
自己前来,是挽此天倾。是在和一千年前沉重的历史战斗。
因为自己的加入,这场历史已经有所不一样,萧干已经被自己击败,郭药师这个燕地大豪被自己囚禁,燕京城差点就被自己拿下,女真也比历史上提前南下了……
自己已经改变了那么多,难道就是改变不了汉家文明,在女真人手中元气大伤,最后又覆灭于蒙古手中的命运么?天下精兵强将,都在自己手中,连岳飞这等不世出的名将,都纳于自己麾下,难道凭借于此,这些汉家儿郎,还是要败在这不多的女真兵马手下么?
自己穿越而来,步步是血的经历了这么多,最后还毅然北上,等同放弃了自己前面拼死赢得的一切,来到这里,不是最后接受这个命运的!
自己若在此时后退一步,怎么对得起在古北口死战之际,还在等待他到来的那些战士?面对女真鞑子,他们可未曾后退一步!
至于自己将女真击败之后,还要回返燕京的打算,在这一刻,萧言甚至想都不愿意想起。
现在要做的一切,就是站在这里,迎接女真的挑战,迎接他们不知道还有多少次的扑击。要不自己就战死在这里,只要活着,在天黑双方罢战之前,自己绝不会后退一步!
萧言深深的吸口气,淡淡一笑:“给我披甲。”
几名亲卫,连同张显汤怀,同时出声:“宣赞!”
萧言不理他们,只是摆摆手,身后亲卫顿时打开甲包。萧言身上,本来有一层锁子软甲,不是临敌用的重甲。穿越以来,萧言冒险已经成了习惯,所以随身还备有一副重甲,这副重甲,也是一片片甲叶连缀而成。宋时制甲技艺高,这加了两块明光护心镜的近乎于锁甲的重甲,穿上不仅活动灵便,而且在萧言看来,也应该比那些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板甲防护力更高一些。
他一米七八的身高,虽然略略有点单薄,但是现代良好的营养也让他骨骼含钙程度很高,完全负担得起两层重甲的重量。虽然战阵拼杀本事不过soso,不过又这两层铁壳,至少自身安全上把握大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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