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一个整日痴傻,无言诺诺的王爷,真的会偶然地通过这个方式避免一场近在眼前的事故吗?换做秦萧萧,她不会信,遑论人中龙凤、长了无数心眼的李诗裕。
拥有许多心眼的李诗裕不仅擅长见微知著,更擅长一心二用。他一面紧盯着李牧不放,一面将秦悼说与他听的大事掌握在心。
听毕秦悼的耳语,李诗裕几乎没有犹豫,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既如此,辛苦秦尚书与我同往宫中,请圣上收回对李珏、杨嗣复二人的旨意。”
李诗裕的爽快让秦悼有些错愕,来许府之前,他心里有五成把握,料想李诗裕会应允援手;但他对于李诗裕这般干脆的应允始料未及。牛李党争由来已久,李诗裕自己曾因牛党得势屡遭谪贬,李珏、杨嗣复更是在其中出过大力。
对于自己昔日的政敌、曾经的竞争党派,李诗裕在此刻展现出来的宽宏大量与既往不咎让宦海浮沉多年的秦悼大受触动。易地而处,秦悼自问做不到李诗裕这般冰释前嫌,尽心帮扶。
秦悼到底是在朝中为官多年的老人,他的失神只有片刻,他很快应允下来,说道:“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进宫面圣。”
许隐听到秦悼来访的消息,此时正站在不远处,李诗裕正想向他和阳朔公主告别,许隐先一步说道:“朝政要紧,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秦悼、李诗裕带着两人的随从这便动身往外走,水榭里一下子忙碌起来,仆从们收拾着东西,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许沅君和贵乡公主见人们表情严肃,受不了大家伙儿一本正经的板正样子,相携着从里头逃出来,亲亲热热地挨在一块儿讲话。
两人皆是孩子心性,对于其他人十分关心的秦悼对李诗裕说的内容全然不感兴趣,自顾自地往外头走着,聊起长安城中眼下最流行的夹擷式样来。走着走着,许沅君忽地瞥见了隐在树中注视着水榭里一举一动的秦萧萧,兴奋地招呼她道:“萧萧师父,你也来这儿看热闹?”
许沅君的声音虽然不响,但是周遭众人皆敛声屏气,四下寂静,是以在场的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们三人的对话。
秦萧萧说不清楚,对于秦悼在场的这个热闹,她心中究竟是排斥还是期待。无论如何,她的行动比她的理智先一步做出了决定。秦萧萧将手上的金丝玛瑙白玉坠递到贵乡公主面前,不带一丝情绪波动地说:“你的坠子。”
贵乡公主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随身佩带的玉坠落在了许家花园中,要不是秦萧萧发现,恐怕得回宫后婢女收拾贴身饰物时才会发现丢了坠子。要是被太皇太后知道,准得挨罚。贵乡公主庆幸这个坠子的失而复得,对于秦萧萧更多了一份感激,热络地说道:“原来你叫萧萧。”
还没等秦萧萧说话,许沅君心直口快地替她作答道:“她姓秦不姓萧,和蓁姐姐是本家。”
秦萧萧。
这三个字如惊雷般在秦悼的脑海中兀地炸响,振荡出嗡嗡的回声。他径直往前走着,脚步却不自主地慢了下来,与正常行走的李诗裕拉开了几尺距离。
在他身后,秦萧萧坦荡的话语紧接着响起来:“两百年前,在江南,出过一位顶天立地的女英雄。这位少年英雄生逢乱世,却从未被危局打倒:江南水患,她当机立断派人转移灾民,泄洪疏水;战乱频频,她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供他们穿衣吃饭,平安长大;兵临城下,她主动请缨入城与敌寇谈判,不战而屈人之兵,保得城中百姓安然。”
在场的人们有的听说过这位秦萧萧的事迹,有的只是知道她的名字,有的对于她的故事全然不知。不论之前了解过多少,现在他们都出神地听着秦萧萧讲述起另一位秦萧萧的故事。
悠扬的男声恰如其分地接上话茬,秦萧萧一听就知道,这是李少赓的声音。他在江南待的时间比自己长,对于那位秦萧萧女侠的故事,知道得比她多。
只听李少赓讲到:“当时运河新开,信息不通,很多商人高价从江南买下的物品运到北方无人问津,使得江南货物的价格被压得很低。她在各地设立了信息站,每日收集各地市集上的货物信息,再将这些信息飞鸽传送到江南,告知各路商贾,使他们有的放矢,平抑物价,不使物贱伤民。”
“本朝建立之后,天下一统,万民归心,秦萧萧孤身一人归隐于烂柯山中,创立了如今的武林大派——枕粱门。”秦萧萧删繁去简,利落地为这位女侠的传奇故事做了收尾,“在江南,人们不喜生男喜生女,爱给自家新生的女儿取名为萧萧,就是为了纪念这位秦萧萧。我娘希望我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自爱自强的人,所以为我取名为秦萧萧。”
秦萧萧借前朝事为今朝的自己与秦悼割席,用话语告诉他,陆婉当年为自己取名做秦萧萧,并非留恋前缘,而是敬慕着萧萧女侠。
有些人全听懂了;有些人懵懵懂懂;有些人浑然不知。
许沅君感慨着说道:“好名字,好故事。”许隐怜爱地看着站在一脸坚毅的秦萧萧身旁憨态可掬的女儿,知道她什么都没有听懂。他慈爱地向女儿招手,叫她过来,牵起她汗津津的小手去吃京郊新摘下来的柿子,又命人把水上的两只鸭子捞起来,送去小姐的院子里好生养着。
他的女儿,不适合也不应该待在他们成年人的是非漩涡里。许隐看了一眼与林崖细语的自家儿子,知道他在这个漩涡里陷得无法自拔,摇了摇头,径直带着许沅君往后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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