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冥冥,浑似梦境,俞和的眼前俱是一片迷蒙混沌,无光无声幽暗静寂。
渐渐的,这团混沌旋转分化,些微的光亮隐约浮现出来,渐次化作青、白、黄的三道气流,这三道气流浩浩荡荡,起初交缠在一起,后来逐渐分化开来。
猛然间,三道气流激荡起来,先一震,生化出三个不同的世界,再一震,日月星辰出现,于天空中运行,放出光明,三震之后大地上出现山峦起伏河流湖泊,四震之后草木丛生,春来秋往,五震之后飞禽走兽生息繁衍,延绵不绝。
三道气流演化的三个天境中,生出了三尊形貌不同的神灵,却一样散着浩瀚无比的威仪,他们端坐着,头上脚下全是五色的庆云,脑后一圈明光照耀着整个天境,口中不断的念诵着玄奥的经文,不可计数的古字从虚空中凝结出来,化作一篇篇熠熠生辉的文章,这些文章飞舞着,汇入一尊六角形的经台之上。
忽地,俞和眼前一阵模糊,这些景象淡去,只剩下那座经台虚浮在头顶,仿佛有无穷大,更有紫金、白银、琉璃、水晶、砗磲、珊瑚、琥珀七宝镶嵌,万道五色的霞光从经台上洒下,照亮了脚下无边无际的云海。
光芒渐渐交织转化,虚空中央浮现出一个婴孩的样子,周身都是通透的纯净的。忽然这婴孩伸开了手脚,就地一翻滚,便长成了一个孩童,可那原本纯澈光的骨肉,却渐渐化成一片晦暗阴郁。这孩童阖目盘膝坐下,双手交叠于脐下,缓缓的从头颅正中生出一点金光,而后脐下三寸也渐渐明亮起来。
孩童呼吸间骨肉延展成为少年,皮膜开始渐渐光,而后是血肉明亮起来,紧接着是骨骼也变成了淡金色,一道金线自前额流下,穿过双耳侧,从胸前向下,自胯下沿后背逆转向上,顺着背脊正中走向头顶,再回到前额,结成一个循环。金线而又伸展开来了,勾勒出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周身三百六十五穴道如群星闪烁。
一道黄色的气流自口鼻间流入胸腹之间,冲散了淤积在那里的些许阴郁,黄色的光芒结成了脾胃的形状,紧接着一道绿色的气流涌入,结成了肝脏,一道白色的气流涌入,结成了肺脏,一道淡蓝色的气流涌入,结成了双肾,最后是一道赤红色的气流涌入左胸,结成心脏。
自此整个少年的身躯都出明光,又回到了婴孩般纯净无垢的状态。骨肉再次延展,成了一个青年。
这青年不断的呼吸云气,丝丝缕缕的金光被吞入身体却无有分毫泄露,同时五脏也脉脉的颤动,把一道道光芒,汇聚在脐下三寸。光团越来越盛,越来越稠密,渐渐回转起来,凝为一个红黄色交杂的小圆球,忽地一道火焰自圆球上升腾起来,把这小圆球烧熔成一注玉液,火焰止息,又复凝成一个玉色的小球。
金色的流光在每一条筋络中流动,汇入脐下三寸,忽地青年站立起来,猛一张口,无穷量的金色气流凭空而生,被吸入腹中,那玉色的小圆球越来越大,渐渐化作赤金色,忽地又一道火焰升腾起来,把圆球烧熔成一注金液,火焰止息,金液凝固为一个婴孩的模样。
这金色的婴孩缓缓由脐下三寸升起,最终端坐于头顶中央。一道玄光自头顶无穷高处垂落下来,婴孩张口一吞,便在这婴孩的腹中结成一个玄珠。
此时整个人形便看不出年纪,复又盘坐下来,这一坐便不知光阴,直到脑后一圈明光绽开,五彩庆云自座下冉冉升起,托着人形浮升天际,自此渺无踪影。
一个莫可名状的声音响起,念诵着寥寥数百字经文,反复七遍,最后沉默许久,突然出一声呵斥,恍如九天雷动,顿时令俞和浑身战抖,筋骨一振,自昏蒙中睁开了双眼。
双臂用力一撑,直起身体,身上一袭崭新的月白道袍,竟已内外湿透,却不闻汗臭,反而有淡淡的檀木香气。
“俞和师弟终于醒来了!待我去禀告宗华院主,他曾嘱咐过,师弟一旦醒来,便立刻去见他一面。”
木屋门口,纤巧的身影闪动,扎着一双云蕾道髻的少女笑吟吟的看着俞和,手中的木托盘上,放着一大碗雪白的米粥,更有几根嫩黄的腌笋,浮在粥面。粥碗一旁,叠着一方热气升腾的布巾。
“俞和师弟稍待,先喝一点粥,你倒是睡了足足二日了,必定饿极,但这时绝对不可暴食,否则会坏了肠胃。吃完粥记得要洗漱妥贴,方可去见掌院。”少女轻巧的把托盘放在床边,转身奔出门去。
俞和愣愣的看着少女突然又消失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回想起那山谷中古兽殁亡的情形,历历在目。而那玄妙的梦境,尤其是那最后吟诵的经文,却也记忆犹新。
但此时肠胃之中,实在是饥饿难耐,俞和端起粥碗,呼噜的几口,便将一碗白粥腌笋吃得干干净净,这才觉得腹中略微充实,抬头打量周遭。
身下是一张木板床,朴素的铺盖棉被,浆洗得十分洁净,房间的摆设一如寻常的道院厢房,门梁上挂着八卦铜镜,墙上贴着三清祖师的绘像,下面放着供桌,桌上摆着简单的香烛和铜铃,绘像前的木板地面上,放着二个略显陈旧的蒲团。床边有个竹板的书架,堆放着些许道门常见的经典。
自己身上被穿上了一套月白色的道褂中衣,蓝色的外敞就叠放在床边,用一根细竹簪压着,床边还有一双蓝色的布履。道装的衣角上,刺绣印记着一株翠竹的形状。
“罗霄剑门?”俞和倒是认得这个印记,毕竟之前数年间,他所居住的小道观左近,最大的门派便是罗霄剑门,张真人与这门派中许多人有交道,也曾常常同俞和说起这门派种种。
依稀记得这罗霄剑门有近万年的传承,乃是主修剑仙的门派。论及形势,也是九州之中颇具有一些规模与声望的修真门派,有五百余门人,特别是门派执事们,颇有些手段,与扬州府交道密切,经常有弟子出任官府供奉,且扬州府常常递送文书过来,要求罗霄剑门派出弟子前往某地斩妖除魔或行各种善举,以换取药石之类供奉资源,门派中因此很是殷实。
忽地俞和想起一事,惶急之下朝胸口掏摸,从衣领中扯出一根棕编绳,末端系着寸许见方的一片玉符,手指细细摩挲,这玉符温润晶莹完好无缺,俞和这才安下心,长出一口气来。
莫非是自己被罗霄剑门中的弟子所搭救?那少女口中的宗华院主,却为何要见我?
正胡思乱想时,那双髻少女却已经回来。
“俞和师弟,我已经禀告了宗华掌院,他正在清微院侧厅等着见你呢,赶紧整理一下,这就赶紧随我过去吧,若让宗华掌院等着急了,我可是吃罪不起的。”
俞和见少女进屋来,慌忙抓起外敞,披在身上,一边伸手挽起道髻,一边问道:“这位师姐,这里可是罗霄剑门?可知道贵门宗华掌院为何事要见我?”
“这里当然是罗霄剑门了,你怎么还贵门贵门的叫?莫非你不知道你马上就是这里的入门弟子了吗?对了,我叫邓晓,你可叫邓师姐,虽然你看起来年纪比我稍大,但我入门在先,所以我是师姐,知道了吗?”少女双手叉腰,略有诧异的看着俞和。
“我是罗霄剑门的入门弟子?”俞和比邓晓更加诧异,“我是怀玉山左真观张真人的道童啊?”
“这个我倒也闹不清楚,不过你是宗华掌院前天带回来的,之后就一直在这昏睡,等下你见到宗华掌院之后,他自然会与你分说。”少女催促着俞和。
于是草草扎起一个髻,以布巾擦拭过脸颊后,俞和便随着少女离开了厢房,朝门派庭院的深处走去。
这罗霄剑门的山门道庭,坐落扬州西部横亘千里的罗霄山脉东段,在绵延无际的山峦中,寻了一处灵脉汇聚的缓坡,乃是一代代拥有大神通法力的门派前辈,以山中凿出的巨型青条石为主材搭建成,随着门派展,逐渐扩大,如今已经有八个道院和九进的殿堂,而围绕在道庭周围的山峰,也都开辟为门派弟子及宿老们潜修的厢院洞府,层层仙家气象,道道瑞彩冲霄。
俞和随着邓晓,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的是一座奇雄的殿宇,左右各八根雕满了道家符箓的玉石柱,足有十丈高下,需二人才可环抱,琉璃瓦片折射出五彩玄光,殿门上悬着牌匾,写着清微两个大字,银钩铁画,每一笔都剑气纵横,锐不可当。
殿门口的空地上,一座七层赤铜八角香炉,弥散着灵木异香。
邓晓在香炉前一转,推开了左边侧厅的木门,朗声道:“宗华掌院,俞和师弟到了。”
侧殿门内传来一个温厚的声音,“俞和,进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身体是否好转了,张师兄将你交给我,可莫要有什么闪失。”
这话语传入俞和耳中,倒令他惴惴不安的心舒缓了许多,略整道袍,俞和垂迈进了清微院侧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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