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来,你们那里,听说了没有,买活军的商队来了。”
“当真?”
凤鸣驿的地理位置,要比银川驿显要得多,这里连接了三省之地:川北、甘南、关西,消息往往是先到川北,再从川北传到其余两道。所以凤鸣驿要比银川驿大,驿卒也多,有时候他们的报纸也比银川驿的更新,但这是说不准的,因为川北的路不是那样好走,有时信件的传递也会有所滞涩。
买活军的商队居然来了这里,这是个新鲜的消息——在这三省交界,毗邻边关的动荡之地,不是谁都有资格行商的,晋商算是能把生意做下来的少数一批人,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时常发生意外。因为在这里做生意,需要应付的人很多:川北甘南,是多族混居的地方,虽然这里的外族,汉化程度要比云贵的更深一些,但不代表他们就比云贵的外族更讲道理。
缺了什么就去换,换不到就直接抢,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缺人使唤了就到山下去抓娃子,缺女人了,在山间小路上看中了便直接掳掠,若是后续有人来赎,那就再说,没有人,那么娃儿们就有娘了。这样的蛮夷,和他们说道理,用处实在不大,他们也只和固定的几家人做生意,因为‘汉人狡诈’,陌生的汉族商人,在他们眼中便是肥羊,即便是卖的货比老关系便宜,他们也很难和陌生人做买卖。
黄来儿这些驿卒,他们的工作就是在驿站之间来回传递消息,不知多少次,走马时,在远远的山间看到蚂蚁一样的花影子移动——从服饰都能分辨得出来,不是吐蕃的头人出行了,就是枪族的商队下山做生意。总的说来,枪人比吐蕃人要和气一点,但也有限,而夷族在川北人相当少,但却是最凶狠的。
川南、川西的动乱已经持续了五六年了,便是夷族的土司起来作乱,到现在还没有平定下来的征兆,水西的战事就像是一个黑洞,吞噬着巴蜀的财政,凤鸣驿这里时常能听到邻近的彩霞驿驿卒的抱怨——他们是巴蜀的驿站,饷银已经拖欠许久了。
这样复杂的一块地方,买活军居然也敢来做生意?这就不能不让人吃惊了,黄来儿手里的棒针都停下了,“他们是走哪里来的?不会是走蜀道吧?”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话真不是白说的,巴蜀一带,适合与外界往来的也就是府城锦官城了,沿着大江两岸,还是能走船的,虽然也有三峡天险,但能走船就能跑商。
至于川北,崇山峻岭、延绵不绝,路实在是太难走,这里汉人也不多,大多都是蛮族——所谓的蛮族之所以成为蛮族也是有原因的,当然不是他们天生就喜欢人迹罕至的土地。说白了,就是从前没打过汉族,只能在荒僻的地方讨生活,那些地方汉人兴趣实在不大,便以羁縻的办法进行略微的管理。
“是走船来的,先到了锦官城,从锦官城北上,一路上吃了很多的苦,他们带的是糖——”
盐在巴蜀不稀奇,巴蜀自古有盐铁之利,当然,上好的雪花盐,也会受到富人的欢迎,但不论怎么说,巴蜀的百姓们吃青盐是很随便的。但糖就不一样了,凡是蛮夷,没有不爱甜食的,而且,买活军不但是跟着本地最好的马帮,他们还带了一些出身蛮夷的活死人。
“很多夷奴,都逃到他们那里去讨生活,因为买活军那里是不分民族的……”
“没有汉夷之别吗?”
与蛮夷们‘缺人就去抢’的行事风格相对应的,是汉人对于蛮夷持续了数千年的歧视与打压,凡是作乱的蛮夷,在镇压之后,都会受到严酷的惩罚,壮年男女罚没为奴并不罕见,而作乱与否,是否参与其中,究竟是怎么处置,是所有人一律处死,还是留下一些人为奴,这裁量权,是在官府手中的。
许多蛮夷孩童便是如此,被牵着绳子,拉到人市上贩卖,很快便被投入到矿山、农田中去做奴婢了。因为他们不通汉话,主人是不会让他们近身服侍的,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干活干到死。
在巴蜀,这些奴隶几乎没有逃跑的可能,因为路实在是太难走了。但一出巴蜀,大江沿岸,不少为奴为婢的蛮夷少年少女,有很多都设法逃向买活军那里,而买活军的政策是一视同仁的:女娘可以免费上船,再带一个人,男丁他们不管,若是愿意,也可以跟着船走。
“到了买活军那里,只要能读拼音,考过了扫盲班的考试,那就是谢六姐的活死人!”
凤鸣驿的驿卒老周很有几分激动地说,“至于他们平时说的是什么土话,买活军压根就不在意,他们那里,天南海北什么地方的人都有,各地的土话和夷族人的土话,又有什么不同呢?那些夷族崽子,倒是肯干的,在买活军那里,白饭也吃起来了,鸡蛋也能吃到了——入他娘的,日子倒是过得比我们都好!——吃饭了,吃饭了!”
厨房的香味儿的确也传过来了,那就边吃边说,驿卒们凑到厨房去,各自都是有碗筷的,黄来儿从客橱里抽了个海碗,到灶下去,厨子先给舀了一大碗酸溜溜辣兮兮的辣椒浆水,又很有经验地在他们碗里加上份量刚好的搅团——浆水恰好满到碗口,而不溢出来。
土豆的香味一下就散发开来了,驿卒们眉开眼笑,一个劲地说‘好’,“如今至少是能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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