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那些北面官宦家,若有一二开,又肯信买活军说话,那见了这份报纸,应当便是要收拾着变卖家产,南下安家了。因文章中说清楚,越是南面,受到小冰河时期影响便越小,由于年平均气温降低,还会变易于垦殖,因此买活军经略重点将来预备放在南面——这也就是在暗示读者,北方将变民不聊生。再加上建贼威胁,不管是否真离乡贱,在完全命危险面前,总还是会有家选择迁徙。
那么,徐家呢……
徐家以格物名,徐子先怕是此刻天下第一有名格物家,虽因对朝政不满,年前辞官赋闲在家,多年来故交旧友,往来信件仍是极为频繁。时有信件来劝说其谋求起复,却都被徐子先婉拒。以他如今心境,只愿蛰居在这拥挤朴素,前后三进‘上下九’小院中,修书立说,再不愿返回官场中去。
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是华亭府士绅中广受尊重领袖物,消息也比旁要灵通,两年前起,徐子先便陆续听说有些中层读书家——家中出过小官,或正有门在外地为官,家里在本地也有些体面,远远不算煊赫家庭,正在陆续往南搬迁。
个中原因他也清楚,如侄孙女婿通信时所说,买活军需要一些识文断字,且在算学上有专长读书去为他们做事。且他们手里有一些神药,可以生死肉白骨,至少能治愈肺痨这样绝症,侄孙女婿便是因此冒险撞到了买活军领土中去,快便也着迷于为自增加政审——若是介绍了可靠,符合要求朋友到买活军治下来,他们也会有一笔不菲政审奖励。
其,便是有肺痨这个诱饵,愿意去买活军治下碰碰运气家也不在少数,就以徐家为例,徐子先自是庶吉士出身,这且不说了,他族中,读书有成毕竟不多,这些年轻男丁,都受过不错教育,识文断字是肯定有,算学由于徐子先缘故,也都精通。
这些有功名男丁们,留在本地无非是打点家业,艰难地经营些小买卖,到了买活军治下,若是扫盲班读好,算学学好,表现出过算学力,便可能如侄孙女婿一样,被特聘进吏岗办事,一来是好歹有了出身,二来这些子孙们多少也都有些见识,若是好买活军将来,那去做个吏目,将来可能总比在本地经营一间小铺子来多。
每逢国难则多面投注,这是家族特色,真正泥古不化家,虽有却并不多,更不会是买活军招揽对象。因此去年以来,和一些算学同好通信中,徐子先也就陆续听说了他们膝下一些意子弟‘去山区谋生’消息。
今年起,则陆续有举族搬迁消息,还有些家低调来访告别——要去义军地盘,还是要谨慎从事,只能假借探亲礼佛离家,不能操办。徐子先这样交好友、士林领袖,也只能单独登门话别了。不少来道别时,话里话外也都在打探徐家动,有以其为马首味道,却都被徐子先委婉推挡了过去:这些好友多数在宦海并不显赫,如今也无在朝廷五品以上位置为官,他们收到关注自然是更小。
徐家情况和他们并不一样,徐子先是正经两榜进士,庶吉士出身,将来是可以入阁。虽然暂且辞官,起复希望犹在,他不不爱惜羽毛,和侄孙女婿通信已是极限,尽管对买活军治下一切都极为好奇,甚至还讨了买活军稻种,在自家田庄里试种,并研究自留种性状离,他始终有对侄孙女婿劝说和招揽有丝毫回应。
是还被打动么,却也不是,只是这决定难下,以徐子先地位,他要买活军靠拢便只能是阖家投靠,有别办法,派子弟去买活军治下谋生,便等于是将自脑袋送到了锦衣卫铡刀之下。徐子先目前既有到买活军官府诚意,也有完全下定决心,要离开敏朝政局,他本意虽不喜政治倾轧,越是到报纸上对北方前景不祥预测,便越是感到自仿佛承担了道义上责任,不能一了之,在时机当时候,还是要复出回京——买活军可以往南发展,他徐子先虽然是华亭,也不能就这样撒手了呀,若连他也不管了,北地百姓们可该怎么办呢?
越是买活军报纸,便对他们治下景象越是好奇,别不说,光是水泥房便让往了。徐家这处宅邸,内院可是上下九间房,都住满了家,不便之处甚多,只可惜徐子先宦囊有限,又多花在了格物之上,要再置办宅邸,也难办到……
抱着极遗憾,他完了三期《买活周报》,将其慎重折叠起来,又打开了《吏目参考》,这是一份半月刊,因此只有一期。
“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恐惧与迷信来统治国民。”
在照例简短直白刊首语后,头版头条文章依旧是谢六姐撰写,徐子先刚读了标题,眉头便是一挑,又修正了自心里对买活军法:来,买活军非止奇技淫巧,连政论都颇为成熟,是当真不能以一般草头王视之。
成熟施政理念对于贯彻统治有多重要,这都是杂念,且先不,仔细往下去,又扯上了周报上提到黄富杀妻案,提到了周报上说一些细节,即之后刘七死,以及刘七之死带来余波,还有吏目因此产生疑惑,“由此我们确可以出一个结论,即若是将国民陷入了对未恐惧中,其便迫不及待地会让渡自在生存之外全部权益,换取自身安全感,吏目们工作也会因此变容易多。因此,产生这样疑问是正常——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能以好心去散播迷信与恐惧,并在际上改善他们生活呢?这样似乎于他们并无害,于我们工作便是促进。”
“同样问题也出在我们对外扩张脚步上,际经验告诉我们,倘若我们在对外交往时首先散布关于我个迷信,那么任何举动都会便变更为简单轻松,从江道、之江道再到广府道,关于我种种信仰正在自发流传……许多吏目免不会,如果我们再加把劲,再努力地加以宣扬,或许我们扩张脚步会不会更快呢?”
“这是一个有代表性和普遍性问题,我将从历史和科学两个角度吏目们说,为何恐惧和迷信永远不能成为统治主流,甚至应当成为吏目极力避免两个要素……”
“……这……”
若说刚才周报时,徐子先是聚精会神,那他现在简直可说是正襟危坐了,滴滴汗水不断从他额际滚落,他却顾不擦拭,是贪婪又紧张地望着眼前‘帝王心术’——这或许是古往今来第一次有如此公然地对旗下所有吏目宣讲帝王心术,这和儒道不同,乃是赤裸裸王道!
别那么多了!他按捺着心跳,抓起茶杯呷了一口,往下去。
“首先让我们从历史谈起——便从周朝以前殷商时代开始说起……”
殷商!
徐子先手里茶杯落到了地上,他一把揪住胸口道袍,口口地喘息了起来:谢六姐竟晓商王世系历史!
她怎敢反对宣扬迷信——她竟晓商代历史,还说她不是真神在世!手机地址:(小)看书更便捷,书架功能更好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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