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宁的房里从来也没有这般热闹。
将陈慬召回后,她便着人熬药,更吩咐将外室重新收拾。一听这个消息,满府的婢女仆从无不自告奋勇。一时间,送药的、端水的、奉茶的、扫地除尘的、铺床置衾的……川流不息,络绎不绝、晃得方思宁有些头晕。
好容易等众人退去,方思宁揉了揉额角,暗暗松了口气,又转头望向了陈慬。
从进屋开始,他就安静地跪在一旁,不动不看,全如雕塑一般。
这该说是顺从,还是对峙呢?
方思宁看了看桌上摆着的汤药,抬手摸了摸碗沿,温凉适宜,正好入口。她端起药碗,走到他身前,道:“把药喝了。”
陈慬无话,双手接过了药碗,默默将汤药饮尽。
方思宁满意一笑,“早些睡吧。”
陈慬抬眸,往外室看了一眼。方才一番忙碌,外室的陈设已是大不相同:床榻上垫了褥子、铺了冰簟,更备了软枕薄衾。床边柜上,摆了茶具、点了香炉。烟雾袅袅,清润甘甜,是安神用的沉香。他开口想说什么,却先被一阵咳嗽夺了声音。他强压下不适,抿了抿唇,吞咽了几次。喝下的汤药,还残留着一丝丝的苦,惹他微微皱了眉:“属下伤病未愈,恐扰了郡主休息,还是在外头护卫……”
“首领大人,”方思宁出声打断了他,“看来是本郡主待你太好,才让你恃宠而骄,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命令。”
陈慬咽了话,却仍是不动。
方思宁凑近了他一些,语气甚是轻松:“本郡主想过了。是本郡主从来没有过暗卫,所以弄错了同暗卫相处的方式。其实,你怎么想不重要。本郡主只管下令,而你,只要照做就行了,对么?”
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也是魁夜司用尽手段烙进暗卫骨肉里的规矩。
陈慬颔首,沉声应她:“是。”
“那就行了。”方思宁笑了笑,“放心。从此,只有命令,别无其它。”话到此处,她又将命令重复了一遍,“睡吧。”
他不知自己的心情到底是释然还是失落,但有她这番话,一切便简单许多。他低头,道了一声“是”,起身走出了内室。
方思宁看着他出去,又看着他和衣躺下,心中惆怅,久久不散。
至少,让他好好养伤……
她劝了自己一句,走回软榻上坐下,又随手拿起一册话本,懒懒翻着。
夏夜里蛙鸣虫躁,夹杂他偶尔的咳嗽,每一声都压在喉咙里,是竭尽所能的克制。
到底是不领情,专爱自讨苦吃。
方思宁摇头一叹,只由他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窗外阵阵风起,动树叶窸窣,不多时,便有潇潇雨水。方思宁掩卷起身,将半阖的窗户推开了些。凉润夜风携丝丝细雨扑面而来,解了暑热。她松了松衣领,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里满是草木清新。
忽然,她听得珠帘拂动,琳琅作响。心弦随这声音动了动,引她回头。但珠帘外的人并未举动,掀起声音的,只是阵顽皮的风。
一时风止,珠帘静下,但动起的心绪却未能平复。
似乎,已有段时间没听他咳嗽了……
她想到这里,浅浅抿了笑,举步往外室去。
这一次,她挑起珠帘时,没有人跪在身前。她笑意愈浓,抬眸看向了床榻。他侧躺着,以手为枕,蜷起身子,只堪堪占了床沿。但即便是这样不舒服的姿势,他却是真的睡着了。
她悄声走过去,在床榻边跪低,细细看着他。他的气息虽还轻促,却比先前平稳许多。呼吸之间,长睫颤动,竟有几分楚楚可怜。
这才几日功夫,怎么就消瘦了一圈?
想要触碰的念头不过一瞬,抬起的手不动声色地落下。
堂堂大晟郡主,岂能言而无信?
她自嘲地笑笑,起身离开时,又往香炉里扔了一颗香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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