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胜楠的脑袋并没有被砸。
她活蹦乱跳,口齿伶俐,与其说被砸伤脑袋……更不如说,像是“忽然开朗。”
她甚至一改之前的性格,热情开朗地询问路世安,他的家在哪儿、初中在哪儿……这种弱智问题。
路世安感觉有些不对,但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暂且将其归结于于胜楠因为惊吓而导致的性情大变。
只是路世安没能更加近距离地观察这一点,她的父母就赶来了。
于胜楠的眼睛很像她的母亲,圆圆的,很内敛的内双,但下半张脸又像她的父亲,瘦瘦的沉默,长了一张好人、会令陌生人认为好接近的脸。
于家宁一直道谢,倒是庄素梅,着重问了是怎么砸伤的、在哪里砸伤的……路世安还听到庄素梅悄悄避开人,低声打电话,问这种情况能不能让建筑公司索赔、负起责任。
其实路世安也没想让于家人负责,说白了,还是怪建筑公司,没能做好完善的安全防护。
只是路世安百思不得其解,白天里,从那边走的人并不少,怎么单单在那天晚上、用来拦截碎石的网被弄断?
负责承建和安全的建筑商去查过了,看监控,模模糊糊,也瞧不见人影,只瞧见拦护网的绳子凭空断了几根,有人去看那断茬处,干净利落地像是被水果刀切割。
实在诡异。
建筑商方面的人亲自登门道歉又赔钱,路不群也没有过多追究。爷爷如今年纪大了,早就不热衷什么名利金钱,知道对方也不是故意,实在是一场“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意外。在确认路世安无事后,他接受了对方提出的赔偿要求,钱也是拿来给路世安治病,以及买营养品补身体。
但那关于离奇断掉的拦护网的谣言却越演越烈,版本不一,有人说那边曾经有过吊死的亡魂,也有人说是建筑商早起逼死妻子,如今是报应……而出于谣言中心的路世安,却心无旁骛地读书。
他不信什么鬼神。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就像于胜楠,数学老师提起她,总说她有些令老师不喜欢的执拗和偏执,但在路世安眼中,实际上,于胜楠在数学上极有天分,才不是什么“令老师不喜欢的执拗和偏执”。她努力,又有探索精神,明明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认真钻研,到了数学老师口中,竟成为了叛逆的证据。
路世安不喜欢这样,他更喜欢自己看到的、听到的。
再譬如中考前夕,老师们给教过的学生写寄语。路世安瞥到了于胜楠的评语,不外乎文静、内向、沉默寡言。
但她不是。
她是一棵被掐住顶端、不许长高只许横向发展的植物;她生来就是乔木而非花树,本为璞玉而非顽石。
还是初中时的英语文化节,她是救急上场的唐僧,妆容办起,扫把棍顶着水桶握起,她流利的英语对白令路世安感叹,也令路世安刮目相看。
他始终留着一张于胜楠的照片,就是英语文化节过后、校报记者拍摄并刊印出的那一张舞台照。
路世安并不知自己收藏这张照片的初衷,也不知自己为何渐渐习惯在日记本中记载和于胜楠有关的点点滴滴,她像一尾被困在死水中的沉默小鱼,但会在无人处激烈地咕咕噜噜吐泡泡。她的家长、老师,都在年复一年、不遗余力地教她如何成为一个乖孩子,路世安同情她,又不自觉关注她,关注这个矛盾又令人意外的女同学。
不过那时的路世安尚不知这是情窦初开。
那时他认为自己只是在记录这个奇怪同学的有趣点,她好像是枯燥无味生活中一株风味独特的香草,是炎热夏天中冰凉的一瓶气泡水。眼睛看着她,胸口要冒出无数刺激性的花。
但路世安没想到,她会奋不顾身来救他。
大明湖的水不深也不算浅,但也淹死过不少人。路世安失足落水后的瞬间,对水的恐惧几乎令他窒息——
于胜楠将他捞起。
之后的事情犹如梦境,路世安甚至收到她情深意切的表白信件,又忽然找不到那封信。
只有他习惯性的每日一记中记下这些,这些宛若朝露般在日光下消失的东西。
也是在那时候,路世安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患有精神分裂。
或者,他的脑袋的确被碎石砸坏了,才会出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幻想。
尤其是高中时。
于胜楠表现得好像完全不记得暑假里同他的交际,甚至也忘记他为了保护她而被碎石砸伤的事情。
路世安想,要么就是她无情无义,要么就是他妄想症。
根据于胜楠平时表现来看,后者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前者。
于胜楠的的确确是一个外怯内热的女孩。
路世安不是心理学家,也没有丰富的理论实践,他只能瞧出于胜楠的这种矛盾——好像有人在她身上套了一个笼子,要求她必须按照笼子模具的模样来成长,来成为那个所
谓的标准好女孩,标准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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