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言武承嗣入奏政事,所涉军国、台省、外州等诸多方面,足足大半个时辰,俱都有条不紊,轻重有度。
神皇武则天在听完武承嗣的汇报后,望向他的眼神也暗含嘉许,并说道:“总算是经历成熟,有了宰相的气度。鸾台、凤阁,两省并重,共参国务,把你安排在这个位置上,无论立身还是立事,都该有堂皇的仪轨,不该着眼刻碎微细,宰相是该要统纲御众,不该为人事反控。”
武承嗣听到这话后,反应激烈得很,直接翻身而起,再拜殿中并颤声道:“臣材质愚钝,不能负大。幸在陛下垂恩,常年圣训雕琢,容我从容长大,如今再临高位,不喜自身的显耀,只喜终于能够为陛下分劳事务……”
武则天心情不错,对武承嗣的态度也和善许多:“刚刚赞了你有宰相的气度,怎么又患得患失起来。宰相量大,宠辱不惊,哪能因为区区小赏就毁了仪态形状。”
“臣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借了陛下的恩威矫饰自己,让人因此敬重了我。但在陛下面前,又哪敢以此自美。在外是绳线吊起的傀儡,在内是顽劣讨恩的愚儿……”
武承嗣倒也放得下身段,眼见神皇陛下更喜悦,蹈舞而起,更作拙劣戏舞。
及至归席,他才又说道:“此番大军重出,扬威边疆,威慑于内。诸酿势之众,臣也在紧密张设,随时待发。但政事堂中运筹仍有阻滞,也待廓清。如张光辅之类,阻事尤深,百骑扩编事宜,迟迟不决正在于此。”
武则天听到这话,眸中便有寒光闪烁。
玉钤卫谋乱不成,也让她深感眼下南衙诸卫掣肘之力仍大,当中藏匿的隐患太多,对于宫禁的威胁也是极大。因此她便想将百骑扩为千骑,加募壮力值宿北衙,以期北衙禁军能够更加取代南衙的宿卫职责。
这一提议在薛怀义大军出动不久之后便提出来,但在南衙政事堂却迟迟不能获得通过,围绕兵员、闲厩、器杖、俸料等等诸多琐细问题讨论不休。
“南衙诸卫采风如何?”
宰相那里不配合,武则天也只能选择迂回突击,如果南衙诸卫可以拉到足够的支持,即便政事堂不通过,也可以先将兵员、器杖组织起来,造成既定事实之后,再与政事堂交涉名号问题就简单得多。
“日前三思往见丘神勣,以此言之,至今都还没有确凿回话……”
武承嗣又说道。
武则天闻言后脸色更加难看,冷哼道:“老奴真要揽权入私?”
武承嗣则皱眉道:“他应是惧怕有此一退,或将为南衙群声众讨,因此不敢点头发声。”
自高宗一朝以来,诸州折冲府便士籍缺额严重,番上兵数逐年递减,再加上对外征战戎事沉重,往往一出便是数年之久,即便获功往往也难如数兑现,府兵厌战情绪很高,逃籍情况也越演越烈,以至于后来征战选募健儿比例越来越高。
此前韦待价西征,是从垂拱三年就在准备的大事,到如今才能正式出战。武则天之所以再派薛怀义,也是存心将两京并河南、河北等诸州军事作一次规整。
两路大军离开后,南衙诸卫除了亲勋翊三府之外,也是几无番上军士可用。但这当中金吾卫又是一个例外,由于还负担着城防重任,所以左右金吾卫所统诸折冲府并没有纳入此番出征的征发序列中来。
也因为这一点,左右金吾卫在如今南衙军事体系中职权尤重。这其中右金吾卫大将军由边地羁縻州胡酋遥领,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的表态对于这件事便显得尤其重要。
这也是武则天刻意营造出来的一个局面,如今神都城最重要的两股军事力量便是南衙金吾卫与北衙御林军。就算宰相仍存意掣肘,也很难引用南衙军力。丘神勣素来又是她的心腹,可以说目下的神都城内,武则天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可是武则天却没想到,事情居然在丘神勣这里被卡住了!
虽然很明显百骑的扩建就是在侵夺南衙的宿卫军权,但这肯定不是丘神勣阻事的原因。
毕竟金吾卫又不是他家的,即便职权受损,他今日可为左金吾卫大将军,明日或就能做左羽林大将军,势位权柄的高低,只看神皇的心意,穷守金吾卫的职权,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如此,那肯定就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南衙、北衙各自所代表的相权与皇权之争。
正如武承嗣所言,丘神勣怕此一退使南衙军权受损,或会遭到南衙宰相的怨望与打击报复!换言之,他担心自己会成为这场纠纷的牺牲品,又担心神皇不会如往年那样力保他,已经产生了离心!
丘神勣这种暧昧态度,自然令武则天大感不满。尤其又想到此前其人热心争取北攻突厥的边任,桩桩种种,无不宣告着对方已经不愿或者说不敢将前程与权势系于神皇一心,想要预谋后路。
尽管心中已经不悦,但武则天还是没有决定对丘神勣动手。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她虽然执权年久,但在军事上掌控力始终偏弱,丘神勣已经是为数不多、能够旗帜鲜明站在她身后的军方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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