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的自然是月贞的月份钱,每月十五两银子。吃穿都在官中,这些钱多半是留着赏人或外头开支用。
月贞到此刻还有些不大习惯,憋着一点气坐到榻上去,“怎么老宅里这些人也是这样?分内的事情也要赏钱。”
珠嫂子赶丫头进卧房归置带来的细软,陪月贞坐在榻上,悄声道:“这些人每月领个死钱,难得逢年过节太太们回来一趟才能得个额外的赏。你不给,分内的事也给你办不好。”
“两位太太跟前他们也是这样?”
“那他们还不敢。”
月贞不高兴归不高兴,也不能多抱怨什么。人人都如此,她新来的,更不该有话说。
正发闷,听见隔壁有动静,却比她这里热闹得多。想也是小厮领着了疾过来。月贞微微挂起唇角,跑到屋外,扒着洞门露着个脑袋看,果然是个家丁引着了疾进了第一道洞门。
那家丁眉开眼笑的,像是引着招财进宝的佛爷,“鹤二爷,还是您从前的屋子,清静。新做了一条卍纹锦被,您进屋看看好不好。”
了疾点了点头,“有劳,你去吧,不耽误你的事。”
那家丁笑盈盈转背去了。月贞不服气,趁人没了影,洞门里钻出来,后脚跟着了疾进了他的屋子,“你给他赏钱了么?”
了疾站在罩屏底下回身,略微须臾才领会她的意思,笑着把头摇了下。
月贞将双手背着,贴着门板,低着脸哼了声,“不公道,怎么我做大奶奶的要给,你做二爷的不用给?”
了疾待要答,偏珠嫂子也进门来,偏着脸笑月贞,“鹤二爷是霜太太的心肝儿子,这些人办好了这里,到霜太太跟前去回话,太太一高兴,能少得了他们的好处?”
话音一落,便来拉月贞的手腕,“回屋去换衣裳吧,瞎跑什么,一会要开席了。”
月贞轻轻旋踵,见了疾点了炷香供奉长案上的佛像,搁下他的木鱼念珠,走到罩屏里头去了。她积黏着目光,到底将珠嫂子的手挣开,走去扒着卍纹镂空罩屏,“鹤年,我瞧瞧你的屋子好不好?”
了疾将一只袖摆出来,“大嫂请。”
珠嫂子在门首,欲待劝说,又怕说了反倒显得她多心,只得招呼着去了,“你瞧过就回屋里来,一会就要开席的。”
月贞应声走进罩屏里头,见榻上铺的鹅黄软缎裀辱,前头有一张髹黑的红木桌子配着几根梅花凳,摆着几样茶器。墙角有只瀹茶的炉子,卧房的门帘子是靛青色,没有纹饰,但料子看得出是上好的。
了疾解了袈裟,将炉子搬出来,熟稔地寻了火引点炭瀹茶,“大嫂请榻上坐。”
月贞却不坐,一步一步跟在他背后踩他的影子。嗅见隐隐檀香,不知是他身上的香,还是罩屏外那炷香。
她歪着脑袋瞅他,“你跟前也不要个丫头伺候?”
了疾回眼轻笑,“出家人,行走起坐皆是修行,不必人伺候。”
临眺苍茫,隐映残霞。起了风,蝉声渐渐消沉下去,花墙上的爬墙虎簌簌地振着叶,密叶底下仿佛有无数的爬虫在活动。
月贞跪在榻上扒着窗户看,起了一声鸡皮疙瘩。她将两条胳膊搓一搓,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太阳落山后,这里比钱塘冷些。”
恰逢了疾瀹好茶来搁在炕桌上,“吃杯热茶。雨关厢不大,四面环山绕水,入夜就会有些凉。大嫂该多添件衣裳才是。”
月贞刚换的衣裳,一件白绫纱长襟,银双色百迭裙,乌髻里簪着一朵小小的素白绢花,也不能浓妆艳抹,过来时只在唇上涂了层淡粉的胭脂。
呷口茶,那胭脂便抿上一点在天青色的盅口,像落在湖水里的红粉。她转着眼珠子问:“缁大爷与霖二爷住在那里?”
缁大爷是了疾一母同胞的亲大哥。霖二爷则是这边大老爷与琴太太生的,都是月贞的叔伯兄弟。
这两人皆已成婚,只是热孝其间,夫妻不能同房。规矩是这样,但关起门来,谁晓得他们夫妻的事。只是到了乡下,当着好些族中尊长,好歹要装个样子,都分了屋子睡。
两位奶奶的屋子就在他们这前头不远,月贞还不及去走动。
了疾回说:“缁大哥和霖二哥还有惠妹妹的屋子都挨着两位太太的屋子,有事好商议。”
“你们这老宅子真大,方才我跟着婆子过来,弯弯绕绕的,一路好多屋子。”
了疾静静坐在榻上听她抱怨,剩一件黑莨纱大袖袍,透着层白锻里子,黑白交锋着岑寂在他身上,如同是被他驯服的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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