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一天中最慵懒的时候,一辆引擎轰响的后双桥牵引车,行驶在克里夫顿远郊的蜿蜒公路上。
驾驶室后,是长而沉重的挂车,驮着一只十二公尺标准集装箱。
从科罗拉多州西部内陆出发,一路上,挂车时速保持在六十公里,自动驾驶程序有条不紊的应对路况、指挥三十五吨重的挂车平稳前行,无事可做的司机、兼押运员,则戴上耳机看电视,只在过检查站时,才应付差事般的装一装样。
在计算机如此强大的今天,自动驾驶,已成为一项十分成熟的技术。
如果不考虑联邦法律的要求,只考虑成本,恐怕所有长途运输公司都不会再雇佣任何一名司机,就像城市里经营出租车的同行们那样,让驾驶员们彻底丢掉工作。
当然,即便眼前这一步还不现实,多方面的压力之下,这一天,迟早也会到来。
天气晴朗,路况良好,重型牵引车顺利的一路抵达普韦布洛,驶进货运车站的庞大库房,司机等待轮胎吊将集装箱运走,然后和来时一样,坐在自动驾驶状态的车辆里,吹着口哨轻松离开。
从接收货物,到送达手工,货运司机只在集装箱牵引钩自动伸出、收纳货物时,才站在一旁看到自己运载的是机动船,虽然作为押运员,他有责任检查运载的货物,但干这一行很多年,什么样的东西也都见过,区区一艘小船自然让他很难提得起兴趣,只站在船舷旁、用手机匆匆照亮看了一看。
其实,就算他踏进船内,仔细检查,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机动船被用集装箱送到普韦布洛,在仓库里等待装车,这时,漆黑一片的集装箱内,传来极轻微的声响,爬出狭小机舱,摸索着站在船舱甲板上,蜷缩已久的年轻人悄无声息的伸了几个懒腰,一边侧耳倾听。
在金属材质、结构上容易传音的集装箱内,听不到一点响动,看来计划依然顺利。
顾不得长途憋屈的疲劳,方然先连接仓库内的联邦铁路公司无线网,借助自动化设备从集装箱中脱身,按手机中存储的空间结构图,他很快离开集装箱堆放区,借助地形和体力,进入仅有一道铁丝网之隔的标准货箱区域。
从开启集装箱门,到躲藏在货箱区域等待时机,这一切,仓库内的摄像头都视若无睹。
在仓库的黑暗角落里等待,时间,仿佛流逝的很慢,从现在开始,不,应该说从躲藏到机动船机舱内、等待接收退货的卡车时开始,行动计划就不再有精确的时刻,他必须相机而动、随机应变,才能顺利搭上去联邦东海岸的客车。
要完成后续计划,原则上,任何一趟向东行驶、经过宾夕法尼亚的列车,都可以。
但最好还是能碰到一列去波士顿的,为此,方然核对列车时刻表,再结合联邦客运铁路的晚点情况去推断,直到夜幕降临,才悄悄离开藏身处,穿过几乎从未开启过的检修舱门,进入标准货箱的装载层。
这时代的联邦客运列车,除少数旧型号外,几乎都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布置座椅,下层的层高则低得多,专门用来运输符合联邦铁路标准的物流货箱。
在装载层观察情况,不多时,列车“哐当”进站。
瞅准传送带的一段间隙,方然手脚并用,迅速潜入开启的货仓。
两天后,日出前的拂晓时分,开往波士顿方向的p25k客运列车刚驶过一座小桥,快要进入费城地界,却接到调度网络传来的指令,临时停车,就在乘客们不明所以时,尾部车厢的底层舱门悄然开启,一个人影迅速出现,消失在夜色中。
借助微光夜视仪前进,离开列车后,方然先根据电子地图找到隐蔽地点,他看了看手机,确定下车地点的坐标,看起来联邦铁路调度系统对风险的评估速度还真快,p25k的停车地点比他预想的提前了一点,现在,他还有不到三小时的时间,赶到并出现在几公里外的青年活动营地。
三小时,几公里的路程,沿最近的一条公路走过去,时间是挺宽裕。
不过在出发前,他还是又检查了一遍装备,包括“安生”的随身物品和识别卡,系紧鞋带,才好轻装上阵。
而一路长途跋涉过来,途中使用的东西,则装进背包、就地掩埋。
一切准备妥当,沿导航规划的路线往东行进,朝阳的光芒有点刺眼,一边走,一边眺望远处隐约可见的公路,方然居然有些久违的轻松,他意识到,自己正仿佛一只甲壳类生物,正在从旧的躯壳中脱出,迈向崭新的人生。
新的人生,即便只是社会、而非生命意义上的一段新旅程,对他而言同样珍贵。
和科罗拉多的起伏多山不一样,波士顿近郊的地形十分平缓,快步前进的方然在十点钟前抵达了活动现场,他远远看到入口处的安检仪、保安,想了想,就先在手机上操作一番,寻找以“安生”身份租赁的电动车位置。
考虑到起码的安全,千里迢迢来费城的一路上,方然始终携带着glok17。
但现在,既然要习惯以“凡人”的身份和思维来生活,大型活动的现场又有比较完善的安保措施,就不再适合带着枪四处晃悠。
何况即便持枪,一旦超出二十米的距离,手枪的威力也根本无法同长枪相比。
就说眼前,倘若这次交谊活动在闹市区举办,周围有高层建筑,方然就不会报名,否则一旦有极端分子,居高临下用自动步枪、甚至机关枪扫射,开阔现场的人群就成了砧板上的肉,根本无处躲藏。
相比之下,视野开阔的近郊,也有其他的一些风险因素,概率虽小,却也不得不防。
想到这,方然提醒自己,他必须努力去习惯这一切。
“你好,托马斯!
请刷一下识别卡,从安检门通过。”
“好的,谢谢。”
平生头一次被人称呼为“安生”,尽管有心理准备,方然的神情还是微微一变,但并无人关注。
从列车底层离开,动身前,方然已换了一身低调而整洁的衣饰,他抬手让保安戴上无线腕带,暗自吸气,脚步从容的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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